虚阁网 > 海外故事 > 天涯不归路 | 上页 下页
五〇


  那疯狂的色彩和奇异的画面一下子把寒烟的心轰地点燃了。燃烧的明黄麦田象沸腾呐喊的生命之野,不,象灵魂拒绝死亡的怒海。黑色的乌鸦在地狱般狰狞的天空上飞翔,还有那混沌的白光,那悸动流淌的绿色。他好象看懂了一切,但又迷失了一切,胸中那团翻滚的情绪使他一下子拥抱了凡高的癫狂。

  做出这种画的人当然要自杀,他已经看穿了世间万物,甚至参透了灵魂和死亡。那是对和谐和美感的虚伪世界的彻底背叛,那是一个躁动压抑的生命的拼死呼喊。扭曲变形、诡异奇谲,那何止是麦田和乌鸦,那是人类全部精神的象征,全部的爱与恨、邪恶和善良、压迫和反抗的集合。凡高用一个疯子的目光把握住生死自然的奥秘。

  挤过人群,他径直来到那幅惊世之作面前。世界浓缩在这个一米长、四十公分宽的作品里。和谐的自然居然可以被扭曲成这种离奇的画面,凡高绝对是用他的灵魂在呼唤,这不是自然景观,这是所有现代人精神世界面临死亡迫挟的真实写照。这个疯子把世界打碎后,用他的色彩重新整合,这里没有秩序,没有浪漫,没有诗情画意,有的只是痉挛、暴躁、呼喊和恐怖。

  他试图在画面中找到自己,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他能做那硬起脖颈的挺拔麦茎吗?在飓风暴雨袭来前夕,在带来死亡讯息的乌鸦面前,拒绝匍匐呻吟?来吧,死亡,你能攫走我的肉体,我那麦子般柔软的肉体,但你却战胜不了我那疯狂的精神。凡高似乎在被戕害得斑斑点点的自画象上对他大声叫喊。

  周围的一切都淡化在虚无的氤氲之中,只有他的灵魂在和凡高进行着激越的对话。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世界,这就是人类注定走不出的困境,和无法逃避的归宿。

  享静碰了他一下,把他带回到现实世界中来。他们没有说话,沉思着离开了那让他灵魂咆哮不已的杰作。他买下了一幅印刷品的乌鸦,开始慢慢地无精打彩地看其他人的作品。

  时间象流水般逝去。走出大厅,大堂里有个室乐队正在演奏教堂音乐。圣洁的旋律和他内心中那股奔腾的情绪产生了剧烈对抗。

  不经意之间,寒烟的手里已经多了一张歌词。和谐、优美、舒缓的曲子从钢琴和器乐中安抚着他燥热的心。围观的听众神圣而庄严地合唱:

  “啊,来吧,你们所有忠诚、欢愉而胜利的人们啊;
  啊,来吧,你,啊,来吧,你向耶苏走去吧!
  来吧,拥抱他,上天降凡的天使之国王;
  啊,来吧,让我们景仰他;
  啊,来吧,让我们景仰他;
  啊,来吧,让我们景仰他;
  耶苏啊,上帝!”

  和平圣灵的乐曲在大厅中沁蕴着圣难圣女们,将他们罪孽深重的灵魂浸泡在甜蜜的温存中,寒烟感到神经一阵阵松弛,郁闷一丝丝消解。在这善良的福音中,人们似乎突然就忘记了凡高,忘记了那些扭曲的、强烈的、沸腾着生与死、罪与罚的呐喊着的苦难灵魂,从地狱返回洋溢着真善美的天堂。

  意识到这一点时,寒烟感到了人的滑稽和可笑。上帝呀,天使呀,神圣而万能的上帝啊!哈哈哈哈!人是多么的虚伪和渺小啊,人是多么地奇妙和伟大啊!

  那乌鸦、那麦田、那人流中深沉的表情和若有所悟的神色。“哈哈哈哈,我操你妈的上帝呀!”他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得全身乱颤,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泪流满面……

  周围的圣男圣女们对他怒目相向。这家伙居然在唱上帝赞美诗和公众场合如此放肆!他听到一个人讥笑他:“疯子,又一个凡高。”这使他笑得更加畅快淋漓。

  享静把他拉走了。走在亮满街灯的黄昏中,他们沉默着。享静突然站住,平静地说:“我和小周的关系已经断了,我说服了约翰不催他的银行贷款,他借的钱是约翰父亲的。我准备告别这个城市,今天可能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寒烟弯腰扔了一块石头,说,“看来嫣然没撒谎。挺好的,约翰起码比疙瘩包强多了,有钱又是洋人,又没结婚,恭喜你了。”

  享静咬着嘴唇,看着天边的夕阳说:“既然你这么认为,我也没什么可好解释的。祝你一生幸福,寒烟,再见!”说罢,转身快速离去。

  寒烟急追上去,一把扯住享静的胳膊,大叫说:“你不能就这样走!你必须要解释清楚。”

  享静不看他,把他的手轻轻拿开说:“已经没有必要解释了。约翰已经向我求婚,我们准备20天后结婚,然后便离开这个城市。”

  寒烟呆在原地,如遭雷殛。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女人都是婊子!都他妈的是婊子!走吧!都滚吧!哈哈哈……”他抱头象狼一样干嚎起来。

  享静痛苦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哭着跑走。

  晚上,寒烟的公寓里。寒烟一边闭眼胡唱不成调的歌,一边喝二锅头。他已经酩酊大醉,酒瓶子快见底了,嫣然在旁边担心地劝他,“少喝点吧。你病还没好呢。”

  “滚!女人全是婊子!哈哈哈!”寒烟一口把酒喝光,对嫣然命令地说:“现在给享静打电话,告她你今晚陪我睡。”

  “你老提她干吗?”

  “让你打你就打!”寒烟瞪眼咆哮。

  嫣然不情愿地拨通电话,对话筒说:“寒烟说了,他让我陪他睡,今晚不回去了。”

  “不光是今晚,以后你就和我过日子了,告她,告她呀!”

  “我以后就是他的人了,他让我告你。”嫣然有些得意地说。“享静说她知道了,她让你多保重。咦——她把电话挂了。”

  嫣然拿下寒烟的酒瓶,柔声说:“不早了,咱们睡觉去吧,啊,寒烟。”

  “走开!以后你敢再碰我一下,我踢死你!你不准进卧室。你以为我真需要你,做梦去吧!”说完,他把凳子踢翻,回到卧室,把门反锁住。

  嫣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