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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我给你们工钱,你们都离开,都离开,你们都被解雇了。大陆学生真不象话!”老板娘把工钱塞给他们,寒烟抓过来,一把撕成两半,往天上一撒,“去你妈的臭钱!除了钱你还认识什么?!”大孟揪了他一把,招呼声,“哥几个,辙!”

  他们快步离开了仓库,坐上二牛的汽车,也顾不上预热,一溜烟跑了。路上,大家都有点后怕,孟勋说:“我看到一个家伙打电话去了,要是叫警察来,哥几个都得折,还是走为上。”小任平时一嘴一个“我跺了丫的,”刚才吵起来却只敢影绰在后面不滋声,这会为自己犯熊找借口说:“我看阿福那小子屁股兜里鼓鼓的,没准他真揣着家伙。”

  “你一边玩去!光脚不怕穿鞋的,真要玩黑社会,越南帮算个鸟,”二牛粗声说。

  打了无数电话, 联系了一家deliver的工作,送报纸。如果走的快,一小时能挣6元,几个人一商量,这活比卖花和扛苦力好,那就改当小报童吧。

  周日,到了指定地点,一个叫比尔的斗鸡眼洋人交待他们四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他们要送的是免费的商业广告,有点象现在北京的购物精品指南,都是大连锁店周日要降价的商品广告。每人发了个带子上缝着夜明条的大帆布袋子,7、8份报算一套,对折后有新英汉字典那么厚,少说有一斤,大拇指上套一大圈皮筋,一边走,一边把报圈成卷,拿皮筋一勒,走到洋房门前,朝门廊上一扔,这就是为什么叫flyer(飞行物)的原因。

  “不能扔人家草坪上,也不能打人家的门,更不能惹人家的狗,要是接到住户抱怨的电话,罚钱,Got it?”斗鸡眼最后问。“Sure,”众口一词。

  于是,两人一组,各管一面,一次背上30套报纸,大口袋甩打甩打地垂在屁股上,开始了长途跋涉。开始还觉得好玩,街区上一人没有,太阳暖烘烘地照着,远处,青山白云,近前,洋房绿草,飞行物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门前时,有种射中敌人脑门的快感。但走着走着就肩膀发麻,脚掌发酸,洋人的前花园都有矮栏杆,推门进去还不能踩草坪,房子和房子之间有时隔得挺远,再加上上坡,马上就气喘虚虚。按照街区地图,他们负责的这片有近千家房子,徒步每条街串一遍也要走三小时,整个工资是20元,四人一分,腿儿上三小时,负重得象驴爬山,越想越不上算。

  走到腿发直时,嘴吐白沫时,才算把任务完成。斗鸡眼气哼哼地从车里下来,“你们是怎么干的活?经理接到了三个抱怨电话,说你们把报纸扔在人家草地上了。他扣了我20元钱,我现在只能给你们10元,这是支票,以后不要再来干活了。”

  几个人傻在原地,没等他们缓过闷来,斗鸡眼已经开车走了。“这次别撕了,好歹是10块钱,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孟勋捡起钱苦笑着说。“得,又被坑了一次,走吧,小报童们,弄了半天,比卖花还不如,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寒烟劝大家。

  “我他妈的下次非全把丫报纸顺进垃圾箱不可,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小任狠巴巴地说。

  享静托人找到一份刷碗工的活,天天下午出去,十点多回来。在国内一个人走黑路都怕的姑娘,现在不得不夜里倒两次车,坐公交车回来,几天下来,面容就憔悴起来。

  “寒烟,那家中餐店缺个杂工,我帮你介绍,你愿意去吗?”享静偷偷问他。“没问题,我从小就给我妈做饭,出来差点整个二级厨师本,擀面条,切黄瓜丝特溜,明天我去试试。”

  那家店老板是兄弟两,广州移民,老大还当过红卫兵。大陆人对同胞挺关照,看寒烟身子骨挺结实,就说先试工一周。在厨房打工的都是台山的农民,70年代偷渡过来后,恨不得把整个村的人都招呼来。他不懂鸟语,感觉除了老板,其他人都欺负大陆学生。

  一个腮帮子上长了一根黑毛,相貌特象小炉匠的人讥笑地叫他:“同志”,把音发成“童鸡——”,故意拉着长音。一会说“童鸡——,把这垃圾倒了”,一会说,“童鸡——,给我倒杯茶”。每次说完,其他长得歪七扭八的农民就爆发出一通大笑。寒烟忍着火,假装脾气随和地不做声。那些人常骂共产党,骂文革,这些话从他们嘴里说出来让他觉得气愤。“你大爷的,臭农民,你们不就比我们多了个身份,要是在国内,连眼皮夹都不夹你们。”在国内,他是最权威新闻机构的记者,响当当的无冕之王,出来之前还拿过全国好新闻大奖,谁知道出来后,一切都失去了价值,龙陷浅滩遭虾戏呀。有什么方法?忍气吞声吧。

  和寒烟一起干杂活的是个40岁左右的麻脸女人,大骨节的手抓住墩布,使劲一拧,大把的布条就变成了丝瓜瓤子;往大锅里倒鸡汤,拎起小一米高的桶时,脸上咬出棱子肉,手指头扣在桶边如同铁钳子。真是个干粗活的好婆娘,和她一比,寒烟发现自己干杂活真是个窝囊废。

  老板给他把小铁铲,让他把厨房地上的黑油污弄干净。“接受考验的时候到了,这是看我怕不怕脏和累,”他敬业精神十足地撒欢干起来。干完后,老板搓着下巴用鸟语说:“不错,再打扫厕所吧。”

  那天是周六,餐馆准备婚宴,老板让他跺龙虾。寒烟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怪头怪脑的狰狞东西,看到那两支挥舞的大钳子和糁人的硬壳,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怪物放进大盆里。

  毡板师傅教他斩龙虾:第一刀要无情地把龙虾的脑袋从柔软的结合部迅猛跺下,然后,再把扭动的硬壳身子竖着劈成两半,最终要跺成肉块。

  轮到他下手了,他举起菜刀,瞄准了,屏住气,咣叽一刀,将龙虾的脑袋斩了下来。龙虾腔内飞迸出屎浆样绿色黏稠的东西,射了他一脸。这下,他火了,你丫臭龙虾也欺负人!

  他菜刀飞舞,黄绿汤飞溅,体内积聚起的不知朝谁发的恶火全发泄在无辜的龙虾身上。他高举屠刀,嗨呀哈呀地一通猛跺,陷入一阵疯狂之中。半小时后,50多支龙虾全被大卸成八块,他体验到一种杀戮的快感。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当你束手就擒,面临绝境和屠刀时,你喷出屎来又有何用?谁会在乎龙虾是什么感受?唉,原来人体内居然有这种恶的成份,要是逼急了,他不会也这样屠宰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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