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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几个年轻的小伙子为争夺一个救生圈撕打起来,十来个壮汉已经放下悬挂在船舷两侧的舢舨,准备往里跳。

  横七竖八的一堆人趴在钢板上,轮流吹着一只橡皮艇。他们不等把橡皮艇吹到涨满,就抢着圆珠笔在上面签名。

  一个嗓门大的小伙子高声喊:“今天我们是死定了,大家在上面留个姓名吧,日后有人捡着了,兴许还能明白我们是……

  “哗——”暴雨从天而降,打断了小伙子的喊声。所有的人把逃命都丢到一边,仰着脸,噘着干裂的双唇,接着那冰冷的雨水。

  雨水不仅解救了他们的干渴,也使他们的头脑清醒了。在可以避雨的舱内,四个皮艇全被吹鼓了,人们排着队,冷静地等候着签名。他们擦着心酸的眼泪,抹着鼻涕,在橡皮艇上签着自己的名字:王中华50岁,黄维汉48岁,陈解放44岁,张继业4O岁,赵跃进36岁,李文革31岁,还有于忠心,徐卫东……四支皮艇上签满了方块字。

  抢救生圈的几个小伙此时也停住了手,已跳上舢舨的几个壮汉纷纷从舢舨上爬上来。他们望了望那可怕的惊涛骇浪,都向着橡皮艇围拢过来,默默地排队等待着签名,等待着那最后的时刻。

  从那些歪歪斜斜的方块字上看,他们都没受过什么高等文化教育。他们到底准备留下什么?留下他们的名字?留下些什么记载?也许这是他们生前的最后一点依托?都不得而知。

  他们只是盲目地把签好名的橡皮艇投进了海里。可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他们记载下来的是20世纪90年代,人类历史上的一次行为大倒退呀!拜金的贪欲茶毒着神圣的灵魂。信仰皆空、误入歧途呀!

  在拥挤的人群中,突然站出一位老者。他带领着一片黑头的炎黄子孙,面向船头,双手把一瓶烧酒举过头顶,向西半球的大洋悲壮地喊道:“列祖列宗,儿等今遭不幸,鱼葬番海异邦,莫怪不尽炎黄孝道,今撒血洒祭祖,不求今日生还,只求家乡老幼父兄的平安呢!”

  “爹!”

  “娘——”

  “妈——”

  “妈祖,龙王,开开恩呀!”

  “苍天救救我们吧!”

  三百多名偷渡客哭成一团,在汹涌的大西洋面前显得那么无助,那么凄凉。

  “啪”的一声,老人打碎了那个酒瓶,一半酒撒向大海,一半倒进自己的嘴里,那破碎锋利的瓶口,刺破了老人的脸颊,鲜血顺着老人那历尽沧桑的脸流淌下来。

  全体失魄的人面朝东方,一齐跪下。

  昏迷中的阿芳,被文霞拖出舱外。文霞使劲摇晃着阿芳,叫她快点儿醒醒。

  阿芳被冰凉的雨水一击,浑身一个劲儿地哆嗦。

  “阿芳姐,你这是怎么啦?”

  阿芳无力回答,她的下身,身后都是血,三天前她早产了,产下个死的男婴。

  可是阿芳绝不相信,丁国庆留下来的这个生灵会死,她无时无刻不牢牢地抱焦这个血淋淋的肉团,即便是在昏迷状态下,她的手指甲也深深地插进死婴的肉里。

  婴儿刚刚生下来那天,祝洪运企图从阿芳的怀里把他夺走。为了保护怀里的孩子,阿芳在祝洪运的腿肚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祝洪运拐着腿边跑边骂:“疯了,你他妈的疯了!那是个死的!”

  开始时,文霞总有点儿害怕。可经过了三天三夜,她已对面前这一小滩血肉麻木了。

  “快喝点儿水吧,看你嘴干的。”文霞的两只小手做成碗状,接满了一捧雨水,往阿芳的嘴里灌。

  阿芳用干裂的嘴唇,下意识地舔着从文霞手尖儿上滴下的雨水。

  文霞又接了一捧,想替阿芳把婴儿身上的血迹洗掉。可她刚刚一触到那死婴,阿芳“哼”了一声,警觉地把身体缩成了个弓字型,把死婴搂得更紧了。

  文霞哭了。她看着甲板上骚动的人群,看着天上的暴雨和狂风,明白了那即将发生的事。她突然自怜起来,对着阿芳的后背说:“我刚多大呀,就……就死了。妈呀,我想你呀……我怎么连那个死孩子都不如呀,我不愿死在这儿,我想死在你的怀里呀。妈……”

  没人理她,回答她的是那越下越大的雨声。

  文霞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就又接了把雨水,洗洗脸上的泪,梳梳零乱的头发。她拉了拉粘在身上的衣服,想借着暴雨,把身上冲刷干净。那沉重的雨点击在她的前胸,击打在她那被咬掉了乳头的乳房上,她疼得猛扑到钢板上,一边用拳头锤着钢板,一边“妈呀,妈呀”地哭个不停,那钢板被她锤得发出“咚咚”的回响。

  忽然,文霞觉得身下的钢板在颤动,接着是剧烈的抖动,甲板上绝望的人群惊呆了。看着这奇迹的出现,大家发出了一片欢呼声。没过多久,船上的灯一下子全亮了。

  “阿芳姐,阿芳姐,船又动了。”文霞惊喜地叫起来。

  发报室内,祝洪运把电扇的档次开到了最大,他急等着纽约郝仁的回答。这个波长不是他常用的那种信号,他通常向纽约的呼叫系统早已毁坏,这是他第一次与郝仁通电文。

  不一会儿,郝仁的电文传过来了。报务员对照密码,仔细地译解着电文:得知黄龙号修复,甚喜。洪运弟,你立了头功,上岸后,你我必有鸿图大展。现命你明晨靠岸太子港,补充给养。保密为重,保货为重。何时进入墨西哥湾,待命。等我准备就绪后,速告之。另,阿芳不可致死,切切!

  郝仁的电台体积虽小,但功率很大,它就被装在林姐送给他的那辆八缸林肯牌汽车上。郝仁发报的时间总是在后半夜,地点不固定,今天是在哈得逊河流入大西洋宽阔海面的入口处。他的这套本事,还是在当人事科长之前,在部队当了四年通讯兵训练出来的。

  这种短波电台在美国倒不算难买,在黄龙号起航之前他就选购好了。

  郝仁发报完毕,见附近出现了警车,就收好电台,一踩油门,开回了曼哈顿。

  郝仁不得不承认,利用黄龙号的沉没,挑起了国庆对林姐的仇恨,是一次重大的失算,这一点在前几天三义帮核心会上,他已有所查觉。当林姐宣布黄龙号不幸沉没时,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惊讶,在布置那七条船的收款工作时,她也是态度镇静,语音不乱。而且明显可见,她面色红润,精神振奋,焕发着一种青春的光彩,一种得意后胜利者的姿态。看不出她有半点儿惊恐,觉不出一丝心神错乱。郝仁得出的结论是,黄龙号的沉没,不仅没有给她打击,倒似乎是给了她一针强心剂。

  郝仁回想着黄龙号沉没那天,林姐在召开的紧急会议上的那一番发言。

  “作生意不可能没有任何意外,好在另外七条船上的货,都正在安全上陆。只要大家努力工作,这点儿损失算不了什么。我不能瞒着大家,这次生意的庞大,从量到利都是咱们三义帮的第一次,不仅在坐的人可得到更多的红利,你们下面的弟兄们都可从中获利。望弟兄们众志成城,精诚合作。”林姐既冷静,又坦诚地发表着她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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