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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文霞你说,还有多久才能到美国呀?”

  “谁知道哇。”

  “现在咱们是在什么地方呢?”阿芳像是自言自语。

  “管它呢。阿芳姐,睡吧。”

  阿芳觉得舱里闷热,就把后背靠在了凉凉的钢板墙上。顿时,她觉得舒服了许多。她看着窗外的月光,想起了上船的那天晚上

  上船那天夜里,天上的月亮也是这么亮,阿芳瞒着父母走出了家门。送阿芳上船的只有七婶和费妈妈,她俩今晚赶来,除了送阿芳外,也是为了给他们在美国的亲属带点儿东西。七婶给彩凤带的是她最爱吃的干槟郎和结婚用的大红绣花真丝旗袍,给他丈夫带的是一件小羊羔皮背心和一个精制的工艺品银质水烟壶。

  “也想不出给他们带啥好。这爷俩在美国还能缺什么?年轻时落了腰寒的病,如今他年岁大了,保护身子最要紧,给他带一个羊羔皮背心,保保暖。他喜欢抽烟,就给他带上个水烟壶,听说能减少尼……尼什么了。阿芳,你见到你七叔时,还得多跟他说几句,让他多注意身体,少抽烟。还有,彩凤也老大不小了,找个好人家出嫁是最要紧的事。这个真丝旗袍也算不上什么嫁妆,就算是当妈的一点儿心意吧。”七婶一边扶着阿芳往码头上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费妈妈给儿子二肥带的东西可是不少,真想不出她老人家怎么能挎得动这么大两个篮子。你看那篮子里面,吃的、穿的、用的、玩儿的,应有尽有,连二肥子小时候爱玩的地猴、地猴鞭也带上了。

  七婶笑着对费妈妈说:“二肥妈,你老儿这是在搬家呀?阿芳挺着个大肚子,怎么好帮你带这么多东西?还是少拿点儿吧。”

  “七婶,这些都是我家二肥最喜欢的东西,又不是叫阿芳提着走,我给她放到船上,下船的时候就不用愁了,我那二肥子一准儿会开车去接她。”

  来到码头,几条机动渔船在码头上摇摇晃晃。借着月光,看见郝义在大声地叫骂,他在催人快上船。闽河办事处的人也在,他们在查点人数。码头上值夜班的几个人,在小木屋里同郝鸣亮的几个部下正在喝酒打麻将。

  “滚开,不许乱挤乱上。今晚只上黄龙号的人,其它船的人一律不能上。”郝义站在高处指挥着。

  阿芳她们刚走到码头,郝义一眼就看到了。他马上跑过来,殷勤地对她说:“快点儿吧,马上就要开船了。阿芳,你不用排队,舱位早就给你留好了。”

  郝义不等阿芳与七婶和费妈妈告别,拉着她就往船上走。

  “七婶,费妈妈,我走了。”

  “走吧,给他们带好,叫他们放心,这两个篮子……”

  “来不及了,快点儿吧,阿芳。”郝义在月色中焦急地催她。阿芳刚一跨上小船,还没站稳,只觉得郝义在她身后猛推一把,嘴里还骂了一句:“快给我上去吧,哪儿来他妈的那么多废话!”

  印度洋的海面开始不平稳了,老黄龙的腿脚有些踉踉跄跄,主机又出现了杂音,未燃尽的黑烟不均匀地从烟囱里冒出来。

  阿芳觉得舱内的天花板在旋转,身下的床在向一边倾斜。她感到胸口一阵恶心。她想打开舱门,走出舱外透透气。还没来得及起身,舱门被人一脚踢开了。这一次进来的不只是祝洪运一个,他身后还站着三个皮肤黑红的大汉,看上去他们都已喝醉,每人的手里还拿着一个大酒瓶。

  文霞一看他们的架式,就知道事情不妙,忙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身子,给他们跪下:“大哥,你们行行好吧,她身上的孩子就要生了,千万别动她,求求你们。”

  祝洪运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向身后的三个大汉打着手势,指指每个人手里的酒瓶,又指了指阿芳。文霞似乎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他们像是在打赌。

  文霞扑上去死死抱住祝洪运的腿哭喊道:“大哥,别这么没人性呀,你们就饶了她吧。”祝洪运抬起腿,照着文霞的脸就是一脚,文霞的头“咕咯”一声,撞在了钢板上。

  “文霞!”阿芳抱住她,欲哭无泪,欲逃无地。她明白了,她今晚面对的是一群毫无人性的禽兽。她想拼命,以死保住肚里的胎儿。她放下文霞冲向舱门,三个海鬼一齐拦住了她的去路。祝洪运一把揪住她的头发,骂道:“你他妈的这回还往哪儿跑。”他把阿芳拉进怀里,上去就用嘴擒住了她的嘴。阿芳没有闪躲,就在他的嘴碰到她牙齿的瞬间,她猛地一下,把视洪运的嘴咬豁了口,疼得祝洪运满地乱窜,嗷嗷直叫。他气红了眼,擦了擦血流不止的嘴,上前一把把阿芳推倒在地,向她扑去。他一边疯狂地抽打着阿芳的脸,一边把她的头往船舱的地上狠命地撞。三个海鬼站在旁边哈哈大笑,他们拦住祝洪运,告诉他不要乱来,要按原来说好的规矩赌。

  “好,就按规矩来。”祝洪运抹去嘴角上的血,指了指其中一个水鬼,叫他先喝。那个水鬼对着酒瓶第一个灌了起来。一、二、三、四,直到他咕咚咕咚地把个大号酒瓶里的酒全部喝光,他们一共数到十二下。这个水鬼刚要上去抓阿芳,被另一个胸上长着黑毛的胖子拦住了。他胸有成竹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尖,表示该轮到他喝了。这个胖子显然要比刚才那个水鬼的技术高出一筹,一瓶灌完,才数了十下。

  第三个水鬼别看是个小白脸,可是身手不凡,数到八下他就喝完了。

  阿芳看着这群疯狂的野兽,知道今晚是凶多吉少。她躺在地上,望着舱外的月亮,象一只即将被人屠宰的羔羊,沉默地等待着这最后的时刻。她没有眼泪,没有喊叫,只有心里轻轻地念着国庆的名字。

  最后一个上阵的是祝洪运。他擦着仍在滋滋冒血的嘴唇,高举起大酒瓶,把酒瓶颈部的大半节一下子塞进了他那血红的大嘴里。那高度白兰地的酒精,杀着他的伤口。他拧着眉头,颤动着嘴角,好象要把一瓶酒全倒进胃里。几个人刚数到六,酱色的酒瓶就变成了透明。与此同时,他摔碎酒瓶,上前一把抓住阿芳的头发,把她拖出舱外,重重地扔到了甲板上……

  印度洋今晚终于愤怒了。它掀起了巨大的海浪,阻止黄龙的正常行进。它一会儿把老黄龙抛起到浪尖,一会儿又把老黄龙扔进浪谷。赤道的狂风卷着暴雨,抽打着老黄龙。老黄龙像无地自容似地把年迈臃肿的身体躲来闪去,任凭暴风雨击打着它那厚厚的甲板。

  “妈呀——!”阿芳那震人心肺的嘶嚎,在雷鸣电闪中淹没了。

  “真他妈的刺激!”祝洪运狂喊。

  巨大的暴风雨无情地鞭答着那群站立不稳的野兽。雷声中,夹杂着阿芳悲痛欲绝的哭喊,闪电照射着那些狰狞的面孔。顿时,甲板上流出一道殷红的血渠,它沿着船舷流入了印度洋。印度洋的海水不再碧清,它溶进了阿芳和国庆的命根,也留下了老黄龙那破碎的铁鳞。月亮躲起来了。海浪在咆哮。天上地上全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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