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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四人帮”垮台后,父亲越来越忙。她要在临走之前,告诉老爸一句话,女儿走后,一定会把您老安排好,让您老人家安安稳稳地过上个幸福的晚年。可是,找来找去,说什么也找不到他,林阿强又催她快走。最后,她决定,试一下老爸常去的那个地方。她背着已经等得焦急的林阿强,骑上自行车,向西山奔去。

  西北风卷着雪花,寒风像刀子一样刺着她的脸,这没有挡住她要去见父亲的决心。下午,她到了。正如她所料,看到了一脸紧张又带着极度兴奋表情的父亲。她告诉父亲所有一切,父亲的脸从兴奋变成平静。从平静又变成愁容。他没说什么话,从兜里掏出500元美金交到她手中。

  “爸……”她叫了一声。这个一生都无私奉公,对钱从没有什么概念的人,怎么会……怎么会有美金?

  “爸……您?”

  “欣欣一”爸爸老泪纵横地说:“欣欣呢,这也许是对,也许是错。……我也一直为你出国的事做努力,都差不多了……没想到你,这么快,比我想的还要快……,走吧……走吧。”

  “爸!”她叫着,双腿给父亲跪下,抽泣着。

  父亲,刚强的父亲再也没说什么,抽出腿转身就走。她了解父亲这坚定的步伐,更深知父亲此时的心情。

  冬冬是她的希望,冬冬是她的一切。每晚,当她看着冬冬的小脸蛋时,都会勾起她无限的遐想,她在设计,勾划着冬冬的未来。冬冬也许将毕业于哈佛大学,读硕士,博士,她有教养,有学问。她希望冬冬能多继承一些自己的基因,希望冬冬能继承阿强那忠厚善良的品德和待人处事的宽厚大度。

  林姐很感谢爹妈赋予她一张漂亮的脸蛋儿和匀称的身材,在这方面。她非常自信,已至于到了多少有些自恋的地步。生育后,她显得更加滋润丰满,乳房显得坚挺且富有弹性,腰臀部也没有因为生育而发生变化,浑圆的那一带更加诱人,光洁的肌肤更加润滑,从大腿的根部弧线至膝,从膝到小腿直线而下,勾成了一副流线形图画,那图画的直觉就是美。

  在林姐宽阔的前额和轮廓鲜明的椭圆形脸上,有两片鲜艳,润红的嘴唇,不管这小嘴是哭,是笑,是静,是动,都会叫人产生无限遐想。唇上是挺直的鼻子,鼻子上方是那对叫人心跳、心动、心醉、心碎的眼睛。这双眼睛,曾被人称过猫眼。那是在西双版纳插队的时候,甚至连老实憨厚的任思红,都常对她说:“你这双勾魂儿的眼睛,长得跟猫似的。”

  林姐不愿意人们称她眼睛为猫眼,因为,猫是在黑暗中活动的动物,她不喜欢黑暗,她热爱光明。为此,她还特意配了一副平光变色镜,以掩盖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咄咄逼人的目光。

  圣诞节前,一场特大的暴风雪持续了好几天。离圣诞节只差两天就是冬冬的生日,林记福州快餐店的门前,贴出了一张告示,店主因故停业三日,圣诞过后,立即开张。

  把冬冬的生日与圣诞节合起来一块儿过,是林姐早就打定好了的。现如今在店里,林姐所说的话,已经成了不用讨论的最后决定。不仅是继红和送外卖的小伙计,就连阿强和他弟弟斯迪文也都觉得,照她的话做总没什么坏处。

  雪,漫无边际连续不断的大雪,已把美东大陆,变成了一个白茫茫的世界。它把粗大的树枝压断,把汽车的轮胎遮没,它让城内的大小街道无法行走,使全城的主要干线几乎陷入了瘫痪。只有少数几趟地铁仍在运行。沿着时代广场到罗斯福大道,一直通往皇后桥桥顶上的七号车,还在照常工作。车上的乘客虽不如往日那么多,可它的车速还是那么快。

  列车风驰电掣般地驶过,碾碎了冻在铁轨上的积雪,也留下了一阵震耳的轰鸣,那轰鸣声能把一切声音压倒,一直持续几十秒。每一次列车的间隔大约三、四分钟,前一班刚过,铁轨上又隐约传来下一班的声音。

  地铁下面,马路两旁的商家,绝大多数都已停业,只剩下门前的圣诞彩灯在不断地闪动。北美洲人大概很怕寒冷,家家户户倒锁上门,屋内仍旧歌舞升平。寒风时不时地把北美洲人特有的打击乐声、肆无忌惮的狂叫声和砸碎的酒瓶声,刮进人的耳朵里。骑着高头大马、身材魁梧的警察,舍弃了与家人团聚的温馨时光,披着雪花,手持枪棍,严密巡视着这条阴森森的街道。节日期间,在罗斯福大道,处处都可听到警察那“咯蹬,咯蹬”的马蹄声。

  林记快餐店是一个上下两层的小楼。一楼是店面,楼上就是林家四口加上继红的卧房。生日的热烈气氛一直延续到后半夜。午夜一过,继红带着冬冬上楼去睡了,阿强和斯迪文喝完了最后一杯酒,站了起来。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林姐皱起眉头问。

  “不好说。你们先睡吧,不用等我们。”说着,阿强同斯迪文走下楼梯。

  临别前,林姐发现阿强不住回头向她张望。当阿强开大门时,林姐站在楼上,眯起双眼盯了盯他。虽然她与阿强相隔仅十几米,可在她眼里,好象阿强离她很远,很远。尤其是阿强那最后的一瞥,给她留下一股强烈的不安。她眨了眨双眼,等她再往楼下望时,他俩已经出了大门。

  林姐回到房间,打开了窗帘。隔着窗子,她看到斯迪文已把

  车子发动着了。阿强从车窗探出头来,在向她挥手,嘴里还向她说着什么。她急忙打开防雪窗,想听清他的话。正巧,一列轰轰隆隆的火车从她头顶经过,那巨大的声响吞没了阿强的话语,只觉耳膜一阵刺疼,她看见阿强的嘴又张了张。从他的嘴形来看,他说的不是一就是七,再不就是钱,林姐一时有些发怔。还没等那疯狂的列车驶过,阿强和斯迪文驾的那辆小型货车,已消失在雪夜中。

  她回到卧房,看了看熟睡的冬冬,又望了望合衣而卧,横着躺在她床上的继红。

  “继红,脱了衣服,今晚就睡在我房里吧。”林姐说。

  “嗯?不,我回我的房间去。”继红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快,起来,脱了衣服,今晚就这么睡。”

  继红很快就冲完了澡。经热水一烫,大概有些兴奋,她一边摘下浴帽,用手理着头发,一边说:“林姐,我想跟你说说我从没向任何人说过的事。”继红尽管在美国已呆了好几年了,可一说国语还带着那浓重的温州口音。

  林姐本想把她留在房里,跟她说说自己今晚的不安。可没曾想,自己没等开口,她倒先打开了话匣子。

  “林姐,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美国的吗?”继红问。

  “怎么来的?”

  “林姐,这话我可只对你说,你可千万别跟任何人说。”

  “放心吧。”

  “我……我是偷渡客。”

  林姐听着笑了笑,并不感到十分惊讶。偷渡客这个词一点儿也不新鲜,这条街上的南美洲人差不多都是偷渡来的。墨西哥和海地人来美国就跟上下班似的,亚洲人里又有多少人具有合法居留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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