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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能不能告诉我,您为什么要学习中文呢?”我总是不能不问这个问题。

  “因为日本还没有一个懂中文的律师,我要作第一个精通中文的日本律师。”他的表情和声音都显示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律师难道有必要懂中文吗?”我又问。

  “以前也许没有。但是今后,一定会有,没有不行!世界在变,懂吗?”

  噢——我,懂了。

  我们的学习就这样开始了。每个星期两次,或在他那布置得如同艺术画廊般的事务所,或在我们学校空荡荡的大教室,或在饭店,咖啡馆,或在商店,大街上。处处都成了我们的课堂。就连走路,乘车,喝茶,吃饭……一抬手一投足,都要同学中文联系起来。

  我很快就发现律师先生不仅记忆力好,求知更是心切。看见什么问什么,碰到什么学什么,不厌其烦。而且任何一个词汇或句子,顶多教给他三遍,他便能牢牢记住并从此使用起来。我们的学习进行到第三个月的时候,他已经能用不少中文词汇跟我讲话了。进步之快确实令我佩服。而他,越学越有劲头,立刻又提出要到北京实地学习。

  在北京那短短的五天时间里,他几乎无心参观浏览,而是一门心思学中文,说中文。

  到北京的第二天,我带着他参观完故宫,从正对着景山的故宫大门出来。他看见沿着筒子河有许多摆小摊的,立刻大喜着跑过去。我知道他又想跟人“练一练”了。

  几个摆摊子的农村姑娘见他这么急匆匆地跑过来,以为他真的要买什么,一个一个都争着对他喊:

  “吃包子不?热包子!”

  “冰糖葫芦,又酸又甜!”

  “热牛奶,又鲜又好喝哟!”

  “茶叶蛋,要茶叶蛋不要?”

  他跑到摊子边突然又发起愣来。我知道他是没听懂姑娘们的话,她们讲得太快又带着口音,况且其中不少名词都是他没学过的。我连忙走过去想帮他一把,刚用日语说了一句:“那是……”他立刻不耐烦地冲我一挥手:“不要!不要!”好,那我看你自己怎么办。我索性一闭嘴,袖手旁观。几个小姑娘见他熊我,全都嘻嘻笑起来,还不知道他是个日本人呢。

  他站在摊子前看来看去,可惜半天也没找出一样他叫得出来的东西。这时他的眼睛停在了亮晶晶的冰糖葫芦上,用手指着问:

  “这个东西能吃吗?”

  “咋不能呢?糖葫芦嘛!”几个小姑娘咯咯直笑。

  “你说什么?”他也不在乎人家笑。

  “我说'能——吃——'。”终于发觉他不象中国人了。

  “我买。多少钱?”

  “这边儿的两毛,这边的三毛。”

  “很便宜。”

  “买几根?”

  他回过头来看看我:“你吃吗?”

  我摆摆手,并告诉他:“这个东西是酸的,你也许不爱吃。”我把话讲得很慢。

  “是酸的?”他问小姑娘。

  “不酸不酸,甜的。”姑娘生怕他不买。

  “给我一个甜的,不要酸的。”

  糖葫芦刚到手,旁边的姑娘又招呼他了:

  “吃包子不?热包子。”说着把盖在笸箩上的被子一掀,露出一大堆冒着热气的包子来。

  “这叫‘热——包——子’?好吃吗?”

  “好吃呀,买个尝尝。”

  “好的,我买两个热——包——子。”见跟姑娘们对上了话,他高兴极了。

  “在这儿吃还是带回去吃?”姑娘又问。

  “请再说一遍,我不懂。”

  “你拿——回——家——去——吃——吗?”

  “为什么我要拿回家?我的家在日本,大后天才回去。”

  姑娘们一个个乐得前仰后合。卖包子的姑娘立刻给他搬来一个长凳子让他坐,又把包子盛在一个盘子里搁在他面前。

  我走过去:“冰糖葫芦我帮你先拿着吧。”我不敢再对他使用日文。

  “你帮我拿什么?”

  “这个东西,”我指指他手里举着的糖葫芦:“叫冰——糖——葫——芦。”

  他懂了,一面把东西交给我,一面把这个名词重复了三四遍。于是我知道,这个词他从此不会再忘记了。

  “我要一杯茶,有吗?”他咬了一口包子,问小姑娘。

  “有,二分一碗。”她的活音刚落,卖牛奶的姑娘着急了:

  “这儿有牛奶,喝一碗不?热呼呼的。”说着打开锅盖,高高地舀起一大勺叫他看:“瞅瞅,多稠!”

  “啊,牛奶!好,好!”他兴奋地喊起来。

  老大一碗热牛奶又摆到他面前。他喝了一大口:“好喝,很好喝!中国的牛奶比日本的好。”喝完一大碗,他又要了第二碗。一边吃着,喝着,还一边兴致勃勃地跟几个姑娘左一句右一句地练中文。

  看着他满脸带着北京春天的风尘,坐在大马路边一条粗糙肮脏的板凳上,既没有红绸绣花的餐巾,又没有香喷喷,热乎乎的擦手巾,使用着既不好看也未必清洁的粗瓷大碗,却是那么愉快地吃着,喝着,说着。我突然觉得这位聪明好学而素来令我敬而远之的大律师先生,与我的距离悄悄拉近了。

  第三五章 危机

  经济情况刚一有所改变,我首先想到的又是搬家。神宫老头那座脏,乱,吵,破各方面都达到了“尖端”水平的简易公寓,毕竟是无法长期忍耐下去的。

  这次因为手头不象上回那么紧紧巴巴,所以找起房子来格外顺利。只用了半天功夫,就在东池袋租到了一套面积六叠,带有洗脸间,厕所和厨房的房子。房租每月3.5万,外加一千五百块的清洁费(房东负责环境卫生)。

  我的日子总算象个“日子”了。躲开了“四害”,躲开了噪音,躲开了垃圾,躲开了男女不分的厕所……自己也终于得着机会焖焖干饭,煎煎荷包蛋,炒炒青椒肉丝什么的了。慢慢地,桌椅板凳有了,书架有了,锅碗瓢勺有了,电冰箱有了,彩色电视有了……甚至后来边电话也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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