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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热水涌出来,温柔地冲刷着我的长发,抚摸着我的肌肤。音乐荡漾着,温柔地盘旋在我的耳际,慰籍着我的心灵。真是舒服极了,从里到外地……

  洗着洗着,不知不觉地就站了起来——中国人的习惯抬头了——搓澡,打肥皂,抬胳膊,翘腿,抻着毛巾在后背拉大锯,无拘又无束。正有些忘乎所以,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是韩国人?”

  回头一看,一个浑身皮肉都松松垮垮耷拉着的老太太跪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朝我发问。我摇摇头。

  “台湾人?”又问。

  又摇摇头。

  “马来西亚?”

  “不,是中国。”

  “我说的嘛,一定不是日本人。”

  这话什么意思?我有点惊,愣愣地瞅着她。

  “我们,都这样。”老太太拍拍自己跪着的腿。“你,那样。”高高地指指我。

  我这才发现自确实有点象羊群里的骆驼,赶紧坐到小板凳上并朝老太太挨近些。她继续比比划划地对我说,大概是怕我听不懂日语,故意把话一字一顿地:

  “你,走过来,走过去,肥皂泡,到处溅,她们,”朝其他女人第口努章第口努章嘴:“背后,说。”

  哦,懂了。我这种洗澡方式她们看不惯,讨厌了。我使劲儿点点头,表示坚决改正。老太太露出残缺不齐的几颗黑牙无声地笑了笑,就拿起塑料海绵吃力地在胸口上擦着。

  “我来给您搓吧!”把她手里那块海绵拿过来,我帮老太太细细地搓起后背来。

  “真谢谢你啦,”老太太显然高兴了,“有的时候遇上我儿媳妇有空,她也来帮我搓。可是她老嫌来公共澡堂麻烦。”

  “您家里有浴室?”

  “有,当然有。”

  “为什么还上这儿来洗澡呢?”

  “当然还是这儿舒服呀,多宽敞。再说呢,在这儿回回总能碰上几个老姐妹,聊聊天什么的。”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家里有浴室的人也常来这儿洗澡喽。”

  “可不是嘛。家家有浴室还不是最近些年的事,以前谁还不都是在公共澡堂洗澡的吗。”

  “这么说,澡堂经常也挺挤的吧。”

  “五六点,七八点,人多些。挤也挤不到哪里去,澡堂多呀!”

  搓完了背,我又给老太太搓胳膊。我盘成一个发髻的湿头发一下子散开了,胡乱披了一身。老太太摸摸我的头发:

  “多好的头发!当年,我的头发也是这么多这么长。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兴长发了,嫌不时髦,麻烦。你倒没把头发剪掉。中国人不兴短头发?”

  “那倒不是,现在没几个人留长头发。”

  “你就不想剪了烫一烫?”

  “想呀!驾不住日本的理发馆太贵,去不起。上回打听了一下,烫一次头发最少五千块,光剪一下吹一下就得三千。听说还是便宜的。”

  “可不是,我那小孙子去推一个头还要一千三百元呢。唉,东京这个地方就是要钱!”

  等我给她搓好洗好,老太太连连道着谢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往水池子走去:

  “我要去泡一泡,你呢?”

  “也泡。”

  老太太走到池子边,用手扶着沿儿慢慢迈进腿去,然后去到池子里靠墙的一角坐进水里,只留一个脑袋在水面上。

  “过来呀!”她招呼了我一声,就打盹似地闭上了眼。

  我的一只脚刚伸进去就缩了回来,水好烫!一看那老太太没事儿似地坐在里边。换另一只脚刚伸进去,又给烫出来了,龇牙咧嘴地反复了好几次,就是下不去。老太太怎么就不怕烫呢?难道人老了触觉就失灵了吗?正想着,只见挺年轻的一个女人一偏腿儿下了池子,安安静静走到池子深处坐下了。不一会儿又一个三十来岁的母亲人抱着一岁左右的孩子也下了池子,孩子既不哭也不叫。真是怪了,日本人怎么全都不怕烫呢。

  “你,怎么不来呀。”老太太叫我了:“这水一点儿都不脏。我们从来都是大家伙泡一个池子,跟洋人不一样。”

  “不是嫌脏,是怕烫。”我回答。

  “哪儿烫,正合适嘛!温温的泡着有啥意思,来呀。”

  又试了一回,实在是烫,跟下开水锅似的,索性打退堂鼓了。

  “你就不泡啦?”老太太泡了20多分钟出来了。

  “不泡了。反正早就洗干净了。”

  “那本来是两码事嘛!洗澡是图干净,泡澡是图解乏。我们哪,一天要不泡上一回,怎么睡觉都觉得解不过乏来。”

  “日本人天天都得泡一回澡?”

  “那还用说。”

  “怪不得你们不怕烫,敢情早就锻炼出来了。”

  收拾好东西,我跟老太太一同进了更衣室。刚才来时坐在那儿聊天的两个老太太和骑车锻炼的女人都不在了。三个刚刚进来的客人正在脱衣服。一出浴室,突然觉得更衣室里特别冷,打了一个寒噤,我问老太太:

  “这屋有暖气吗?怎么这么冷?您觉得不?”

  “是冷点儿,我跟他说说。”

  我不明白她说的“跟他说说”是什么意思,就见老太太走到墙边一个钉着小方匣子的地方先按了按匣子旁边一个红电钮。一秒钟的功夫匣子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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