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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想睡,却睡不着。百感交集。而青木那边电视机的声音也是声声入耳,就象我耳边响着个收音机。好不容易,老兄关上电视睡觉了,却又响起了雷鸣般的鼾声。那鼾声可谓离奇古怪,打出了高超的水平。不是象飞机大马力地俯冲,就象叫什么人捏住了鼻子捂住了嘴;不是象饿狼在引喉嘶鸣,就象轻轻地吹口哨……我只有翻来覆去叹息连连。

  最要命的是,只要睡不着就想上厕所。可上这个厕所心里实在腻味!男女公用,总欠一种安全感。万一我上着半截来个男的拉门怎么办?偏偏两边都是男的。可是憋着,就更睡不踏实。我只得一趟又一趟地咒骂着,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出门上厕所。

  深夜两点多钟,总算来了睡意,却又被青木的闹钟声大惊而醒。他要去报馆领报了。虽被吵醒了,我却高兴了。等他走了,我总可以踏踏实实地睡觉了吧。听着他“哗啦哗啦”洗脸,“哗啦哗啦”撒尿,大声地打喷嚏,咳嗽,擤鼻涕,“咚咚咚”地走过来走过去。地板有力的震动着,似乎他就在我的脑袋边踏地。其实不过20分钟,我觉得就象过了两个钟头。他终于出去了。

  这回该安静了——这个魔鬼走了。我却高兴得太早了。魔鬼走了,又出乎意料地冒出了小妖精——耗子。你就听吧:不知哪个角落,“嘎叽嘎叽嘎叽,嘎叽嘎叽嘎叽”……不知在顶棚什么地方,“嚓嚓嚓”这只跑过去,“嚓嚓嚓”那只跑过来。听上去绝对不是一两只,三五只。我估摸着神宫这座破公寓里至少潜伏着一支兵力雄厚的地下耗子游击队。它们不叫唤,却动作敏捷行动紧张,一分钟不停地跑来跑去,闹得你心神不宁。我开开灯。什么也没有,一片安静。刚关上灯,立刻四面八方卷土重来。唉唉唉!我把厚被子拼命拉上头,心里盘算着明天非买几包耗子药来治治这帮小妖精。

  小屋生活就此揭开帷幕。一天又一天的生活使我尝到了一番又一番的小屋滋味。

  冬天奇冷,四面透风。不趁取暖器的我只有穿着棉袄,绒裤,大衣,再围着毯子坐在屋里看书。夏天奇热。因为窗子临街,隔壁都是男的,无法开门开窗睡觉,屋里闷得象个罐头盒。六月梅雨天,整整一个月阴雨霏霏不见太阳。我这位于底层的小屋由于地下不断反上来的潮气,席子一天要长一层霉。从壁橱里掏出我的宝贝行李,件件裹着一层厚白毛。好容易捱到了雨过出太阳,我却又发愁找不到个晒东西的地方……但是如果说住宿条件之差令人难以忍受的话,我觉得更让人无法忍受的还是肮脏。

  这座公寓实在是太脏了,根本无人打扫,住户们又谁都无意追求什么清洁。上完厕所不冲,就让它那么臭气冲天;垃圾不扔到垃圾站(其实不过几米远),只要推出自己的房间就算完,用过的脏手纸,空瓶子,盒子,懒得洗的臭袜子,穿腻了的臭鞋,走廊门口到处扔。我简直成了这座公寓的义务清扫夫。可是扫又有什么用,你扫你的,我扔我的,你前头拾掇,他们后头祸害。气得我没办法,大笔一挥刷了一条标语贴在墙上:“不许乱扔垃圾!”没过一个钟头就叫人撕没了。去找神宫告状,他也只是嘴上说说:“我叫他们注意。”事后还是什么也不管。

  夏天几个月,活活把我害苦了。我的房间靠着大门,而大门口简直就是个比垃圾站还脏的垃圾堆。肥头大耳的绿头苍蝇整天“嗡嗡嗡”地飞过来飞过去。我只要一开门,不论闭合的速度有多快,总要“呼”地拥进来几十只大苍蝇,趴在窗户上黑压压一片。拿喷雾灭虫剂一举全歼,却又落得个“尸横遍野”,恶心的叫人吃不下饭。除了苍蝇,还有那排着队窜来窜去的油亮油亮的蟑螂,榻榻米上日夜神出鬼没杀也杀不尽的跳蚤……说实在的,要不是整天使用着日语,我简直是忘了自己是居住在世界最发达国家之一的日本。

  不过,象我所住的这种简易公寓在日本也许只是个别的,它之差之脏恐怕都与我们的懒房东神宫老头的管理不善有关吧。至于神宫老头这个人,若是刨去了他的懒,实在也是个“大大的”好人。他不贪财,热心助人。我在小屋居住期间(整整一年)只要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找他,他准帮忙,而且从不讲任何价钱。开着车送我去飞机场啦(回国度假),开卡车帮我搬家啦,我生病带我去医院啦……

  小屋虽说是如此这般我却从没因此而后悔离开了川崎的家。我,是从这里开始独立自主的海外生活的。在这儿,我不但受到了生活的锻炼,而且大大开阔了生活的视野。那人声鼎沸的小菜市,那昼夜营业的超级商场,那和式风格的公共洗澡堂,那设备先进的公共洗衣间,那从邮政业务管到存钱,保险,收纳水电煤气费的邮局。那从社会治安,交通秩序管到指路,带路,扶携老幼病人的派出所,那走街串巷吹着小喇叭卖烤白薯,玉米,爆米花的小推车,那放着广播四处回收废旧书报并换给卫生纸的废品车,那每周二四六倒可燃垃圾,一五倒不可燃垃圾的满是大小塑料口袋的垃圾站,那充满小街小巷黑暗角落,专门出售淫秽画刊的自动售货机,那不时敲门入户,弯腰陪笑兜售商品,报刊的推销员,那每天塞进门缝,信箱的各式广告,那小巷深处门脸虽不大但到了夜间却买卖兴隆的和式小酒家,那深夜路上随处可见的酩酊大醉,迤逦歪斜,随地小便,呕吐的男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来到这里以后才见到的,知道的。所以,我虽然离开了日本人的家,但小屋却使我接近了日本人的生活,接近了日本社会的现实。对我这个永远对活生生的现实社会具有强烈的好奇心的人说来,这难道不正是求之不得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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