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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与其说这是一个山洞,它却又使我联想到一座阴森的坟墓。阴暗得怕人,寂静得怕人。斜挂着的一张又一张蜘蛛网,随便碰到一件什么东西便腾起的一片烟尘,都叫人觉得这里仿佛不是一个“生”的世界。尤其是沿着墙壁的两三个旧橱柜里,那一套套整齐安放着的精致玻璃,瓷器的茶具,碗具,那一件件精细的手工花束,工艺品,以及原封不动地挂在衣柜里的高级女服……都叫你不能不想起某个亡灵的存在。

  谁能想象呢?来到日本这样一个生活水平居世界一流的国家,却要住“贫民窟”,而且是如此这般的一个“窟”!我觉得从许多意义上说,它甚至比不上中国贫困地区的“破草棚”,“旧窑洞”,甚至“牛棚”,“猪圈”(不是指“黑邦”住的那种)。那些总算是个“人间”,而这里呢,简直就是“阴间”。可是,不住它又怎么办呢?川崎那里多一天都不想呆了。再说,白毛女在山洞里生活了几年,不是也没死吗?这里比真正的山洞多少总要强些吧。

  我打定主意进驻“山洞”了。而老徐却不安起来:

  “我看,小陈,你还是耐心等一等,何必那么性子急呢!”

  “没关系,这个地方收拾出来蛮好。况且又不是长住。”

  我告诉神宫打算搬进来。来之前要先请几个同学来帮我打扫屋子。

  “行,”神宫说:“你来住,房间里的东西你尽可以随便用,我也不收你钱。只不过你收拾房间的时候,别把这里的东西给我扔掉,我都还要的。”

  嗬,这些破烂玩意儿不让扔,我腾得出个睡觉的地方吗?一想到打扫这间屋子的工程之艰巨,我的脑瓜子都不由得疼痛!

  一回学校,我便开始“征募”能帮我打扫房子的劳动力。可是跟我有交情的同学白天都要上课,晚上又都要打工。有两个同学倒是热心地答应替我卖苦力了,可他们俩的时间又总是凑不到一起。一天又一天过去了,我急起来。别瞧那么个破地方,我还总担心给“丢”了。正在这个节骨眼,一位正跟我学习中文的家庭主妇听说我找不到帮手,就毛遂自荐:

  “我帮你好了,我打扫房间最拿手。”

  “可是那间屋子没有体力打扫不了。”我说。

  “不要紧。咱们先一同去看看再说。”她是个少见的热心的日本人。

  第二天一早,当我们俩赶到神宫老头的杂货铺前时,完全出乎意料,神宫老头告诉我:昨天刚有一位房客搬走,腾出来一间三叠的房间。一听这,我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这屋子在“正阳庄”里。“正阳庄”非常非常小。一层楼三间房,二层楼三间房。空出来的这间在一层的一进门。比起上回小王介绍的那间来,这间质量显然差了一截儿。整个房间破旧不堪。榻榻米席已经坑坑洼洼了,残缺不全的糊墙纸也是东一块西一块地搭拉着。满地都散乱着搬走的人丢下不要的东西。

  “这样的房子怎么能住?早就该修了!”那位主妇不禁连连摇起头来。

  可我觉得它比起那个“山洞”简直称得上是“天堂”。看,阳光正大束大束地从窗外倾泻进来。尤其令我满意的是,房间墙壁一处凹进去的地方设着极小极小的一个水池(放不进一个脸盆)和一个煤气炉台。也就是说,我还能在这个房间里做些简单的吃食呢,多好!

  收拾这间房子当然简单得多了。本来屋子就小,该扔的一扔,该扫的一扫,该擦的一擦,没用一上午,就弄得利利索索。而且我还从“前人”那里继承不小的一笔“遗产”——一个可以折叠的书桌兼书箱,一把有着靠背却不能靠的破椅子,两三个能装东西的木匣子,一个看不清影子的小破黑白电视,一本《唐诗三百首》,还有一大堆锅碗飘勺和衣服架子。

  三天以后,一位日本朋友用他的小汽车帮我把全部行李从川崎家运了过来。同时,我把一个月的押金和第一个月的房租——一共是三万日元交给了神宫老头。于是,我的独立生活便由此真正开始了。

  第二十章 小屋滋味

  我终于有了自己的“一统天下”。虽说它破旧,但我却由此告别了那沉重,窒息而寄人篱下的生活。

  我解放了!再不用硬着头皮去吞咽那些让我头痛的饭菜了;再不用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抵抗着饥饿的折磨等待主人来招待了;再不用按照主人的习惯,即使三九严寒也非得每天临睡前到没有一丝热气的洗澡间,光脚踩在水泥地上,上牙打着下牙,浑身起着鸡皮疙瘩,用细细的水龙头冲澡了;再也不用非套着主人送给我的大睡袍,嘀里嘟噜地钻进被窝睡觉了;再不用每个星期天花整整半天的功夫,跟着主人从楼上到楼下,从屋里到院子,从擦到扫,从洗到晒地做纯属洁癖性质的大扫除了;再不用进门时鞠躬行礼,出门时行礼鞠躬,吃饭前致以谢意,吃饭后再表示感谢了;再不用为了寻找饭间茶余的共同话题而搜肠刮肚了;再不用由于住着人家的房子,受人家的照顾而背欠债的包袱了;再不用拿“礼貌”,“客气”,“规规矩矩”的套套捆绑自己了;同时也再不用为每天乘坐拥挤的电车,为花费在途中的时间,为每月的电车费开支而发愁了。

  我解放了!可以把打工的时间由干到10点延长到12点了;可以自由自在地看书,写东西,欣赏我所喜爱的民族音乐了;可以毫无顾忌的下饺子,煮面条,炖肉直到肉足饭饱为止了;可以邀请同学,好友“光临寒舍”了;可以根据我的需要来安排作息时间了;可以高兴了就唱上一段,不舒服了就躺它个一天半天了;可以,可以,可以……这就是我刚搬进小屋时的心情。

  然而,就如同一个饿了很久,好不容易才见到食物的人一样,先是不顾一切地大口小口连吞带塞,根本不知道咽到肚里的东西什么滋味。而当一碗半碗饭落下了肚之后不久,他便开始品出那东西的真正滋味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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