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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好了,我现在就要集中精力好好说一说许淑娴的故事了。许淑娴的故事从整体上来看,有许多不合经典作品的设置,比如,她在故事进展到将近一半的时候才出来,出来后,惊鸿一现又消失了。经典作品里,这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就是一个可以删除的人物,我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我不是在写经典作品,我可以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让许淑娴出来她就出来我让她离去她就离去,一想到这一点我很高兴她使我觉得我像造物主那么强大,强大到任何人都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这种状态不是人人可以获得的。所以,许淑娴就出现了。张实开着他的车到了长岛。

  长岛是一个令人遐想的地方,细细长长的一个岛从曼哈顿出发,一直向大西洋深处延伸了二百多英里也就是三百多公里。开着车一直往里走的时候会产生错觉觉得是在往海洋深处开去,前面有龙宫啦龙王龙女啦什么的。许淑娴住在这种地方天然具备了一种缥缈迷离之感,许淑娴是一种象征性的存在,这样说有故作高深的味道,她实际上的作用为张实鸣锣开道,形象点说吧就像是张实的破冰船,张实走不通了就让许淑娴出来,也许就开出一条原先没有的路。所以张实驾着车在长岛上行驶的时候,的确有一种驶向未知的感觉。这种感觉后来被证明是正确的,这说明直觉这个东西人人都有就看你是否在恰当的时刻把它开发出来加以利用。那天张实在长岛和许淑娴见面的情形是这样的:

  许淑娴几乎没有客套地就进入了正题,这不太符合他们之间的常态关系,因为他们并非交往熟稔走动频繁,按照他们的交往程度他们绝对是需要开场白的,但是今天没有所以张实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了。这说明这一天张实的直觉都非常准确,因为后来事件的发展正是如此。许淑娴说,我跟你父亲结过婚我是你父亲的妻子。张实因为已经有直觉垫底所以他没有显出意外之色。

  直觉真是一个好东西,在这方面我妻子强过我十倍常常让我羡慕不已,她时常一语既出连大脑也不须经过事后验证命中率极高。所以我就让张实也过过直觉准确的瘾,其实张实也不行,连环境保护的博士都读下来了还有什么直觉可言。不过现代科学证明古时候的人直觉远远超过现代人,它跟距今时间的久远成正比跟进化的程度成反比,也就是说越古的时候人们的直觉越是好,越是进化好的人直觉就越是差。想到这一点张实也好我也好心理上的平衡稍有改善。但是这么安慰自己的风险还是不小的,因为我现在居住的地方女权主义已经高涨到了不像话的地步,军队里面女兵不上作战第一线去拼刺刀也被称作是性别歧视,要是这些女兵知道了我的推理,没准就一状告到法庭上告我侮辱女性说她们没有男性进化得好,我想胜诉的希望极其渺茫。

  许淑娴就是一个女权主义者,她自称度过了光明的一生其实在旧时代的人们的眼睛里她的一生甚为可疑,她没有追随张文儒回国却也没有结婚,因为她再也没有机会跟张文儒离婚,张实去看她的时候她孑然一身,张实问她这一生是怎么度过的为什么后来不跟张文儒恢复关系,她是这样总结的,恢复夫妻关系?我们在各自的轨道上走了四十年了怎么恢复,解除夫妻关系?现在知道我们是夫妻的只有纽约市政府的那份还不知道在不在的档案了,难道我们再向全世界宣布一次我们是夫妻然后再离婚。张实接着听到了一个女权主义者的典型宣言,许淑娴说,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生命轨迹,张文儒和许淑娴只是其中平行的两条。这些话在旧时代的人的耳朵里当然是极不中听的。我已经第二次提到旧时代了,所以有必要对旧时代进行一次定义了,我刚刚说过,我居住的地方女权高涨,所以,旧时代就是指女权还没有高涨的时代,依此推理新时代就是女权已经高涨的时代了。为什么要这么来划分,我想只要你在这里居住过我不说你也知道,如果你没有在这里居住过我说了你也还是不知道。

  后来许淑娴做了一件事,这件事说明她还不是一个彻底的女权主义者,她还是婆婆妈妈最终像个女人正确地说像个旧时代的女人。做这件事的时候于娜娜也在场,所以我只好跟我妻子商量了,我说,我现在已经找到感觉了,我到远处去远远地绕上了一圈没有白费,所以我现在就要回到于娜娜和张实的关系上来了。我妻子没有表示反对,只是说好啊,我们来看看吧。许淑娴做的事情是这样的,她对张实说,能不能再陪她到尼亚加拉大瀑布去一次。大瀑布指的是美加边境上的那一道马蹄形的墙壁似的河水。

  张实没有犹豫就同意了,原因很简单,张实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开车到大瀑布去也不过就是六七个小时的事情。去的那天,他把于娜娜也带上了,他想就当作是一次旅游吧,他不知道这次前去会发生一个惊心动魄的事情,如果他事先知道的话,他去不去就两说了,他得慎重考虑,起码也要找人商量商量。这就说明了张实的直觉毕竟有限,同时也说明了直觉的确是个好东西,人人都知道好东西是无法持久的,不会永远像个幸运的太阳照在他的头顶,直觉曾经在一天里面光顾他两次了就相当够意思了。

  所以当他们三个人站在大瀑布前面时,张实除了被那种撼天震地的气势所慑服之外,起先还没有别的想法。起先,他们三人默默地站在大瀑布的脚下,抬头看上去,好像天穹破了一个洞,无尽的大水滔滔而下,照这种流速看样子很快就会把天漏光了似的。他们是站在一个木制的平台上的,离瀑布大水只有几步之遥,瀑布大水溅起的水雾很快就把他们的衣服润湿了,就像在浓雾天里穿行时的情形。在这个场景里我提到雾这个自然景象是我经过精心提炼寻找到的意象,是有着特别的象征意义的。这一点马上就可以得到证明。从我的这个做法上来看,我的确在向经典派看齐,也就是说,我在苦心经营一个完整的场景,在这个场景里,没有一样东西是可有可无的,如果你在第一幕的场景里在墙上挂了一把剑那么在第三幕里这把剑就必须要出鞘,如果能见血的话就更见功力了。

  于是,在瀑布大水的隆隆声和瀑布大水溅起的缥缈水雾中,许淑娴告诉张实,这里,她指着他们立足的平台说,就是这里,四十年前我和你父亲张文儒在纽约市政府登记结婚后就来到这里。这算是我们蜜月的见证地。她说这话的时候完全婆婆妈妈絮絮叨叨,跟任何一个沉湎于陈芝麻烂谷子的老年妇女一模一样,以为别人也跟她一样关心她的往事,女权主义胸怀天下的气概一丝不存。这件事说明,很多的主义归根到底是一副盔甲,盔甲是用来打仗的时候披挂的,而人总是不打仗的时候多,不打仗的时候盔甲一般是放在仓库里的,这个道理人人明白;但也有人不明白,于是在不打仗的时候也盔甲锃亮披挂整齐不仅穿行于市还穿戴于床,不舒服是可想而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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