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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我丈夫鬓边的白发低垂的眼帘,还有我写下的中年危机的字眼,我要配合我丈夫看看能不能从集中营里逃出来哪怕就一小会儿。我抱住他的头,把他的脸紧紧地贴在我的两乳间,我胸前顿时如同拥入了一个滚烫的火炉,随后就急匆匆地倒在了我的风衣上面,我帮助我丈夫很快地进入了,他看上去紧张万分又激动无比,他的情绪过于浓烈所以就像去年冬天的香港流感马上我就被传染了,那一次我们俩整整在家躺了一个星期。有几秒钟我好像真的回到了教工宿舍那个提心吊胆的夜晚。如果有了这个效果才算是真的在越狱的话,我们差不多就要成功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使越狱成功的感觉大大打了折扣,那件事是这样的:

  我们起来后,心里有点儿虚,激情退潮之后的心理跟海水退潮后的海滩是一样的,涨潮时海滩一派光滑圆润灵动之气充沛,退了潮,海滩就显得干瘪瘪的,碎石子破贝壳满眼凌乱。于是我们直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事后证明我们的预感简直可以跟气功师媲美,我们坐进车里刚开出几步远,就在后视镜里看到了驾车人最恨的一种光线,就是说我们看到了警车红蓝交织的闪光,只好把车停到了路边,等着警察来盘问。来了一个红头发一脸雀斑的警察,细高个子的中段被披挂挂地吊着手枪手铐对讲机罚款本。他居然说接到投诉,说我们在公共场合有伤风化。我丈夫的脸当时就变得僵硬起来,我走到车外说,如果举报人说谎的话应该承担什么样的法律责任。警察眨巴了一会儿眼说我们会调查取证。我说调查吧。

  我们家屋后是一个小小的湖,湖面上,长年累月栖息着成群的野鸭,肥头大耳步履蹒跚,大模大样地来到居民的院子外面看上去比家鸭还要理直气壮。我的中国同胞来了没有一个不说嗨逮一个来杀了吃啊。大概是逮呀杀的过于麻烦远远不如到超级市场去买一个弄得干干净净的方便,所以一直没有人真正付诸实践。好多天过去了,警察说的传票也一直没有寄来,我猜大概就跟我的中国同胞对待我家屋后的野鸭子的情结相似,调查呀取证的手续太多又不一定有结果,所以就没有了下文。我丈夫越狱的故事就这样收了场,我猜想在他心里留下的绝不是值得记载的光荣回忆,所以也可以肯定这段故事从此就消失在他的遗忘之中。

  张实对于娜娜心怀怨恨却词穷理屈,是他对不起于娜娜而不是于娜娜对不起他,我丈夫这么不近情理的描写其实是一个折射,我肯定他自己不知道,否则他就不会这么写。他把雪夜的事情倒过来写也肯定不是要索取我的感恩戴德,他也同样不知道那是一个折射,他要是知道的话他也肯定不会那么写了。雪夜的事情,还是说了吧,剧本里写到的雪夜是彻底倒过来了,就像一个拿大顶的人眼睛里看出去的世界,汽车在天上行驶而摩天大楼的尖顶却摩进了地里,头下脚上荒诞绝伦,正是人们压根儿不信于是它反而有了特殊的魅力。那天真的是一个下雪天,也真的有一个女的和一辆汽车,也真的有一个男的站在雪地里,那个女的是我,那个男的就是我丈夫。所不同的是,我们四目对视的时候,我正要上车离去而他则遥遥站立无所表示。

  后来,我就上了汽车绝尘而去我丈夫则在漫天雪幕中不知道站了多久。说来真是难以置信,我随车而去是跟一个男人离去的,五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在迈阿密的骄阳之下了。然而这是真的,我真的跟一个不是丈夫的男人去了迈阿密,而且是当着我丈夫的面。不过,这最后一点是我事先没有预计到的,所以我出门之前还在桌上留下了一张纸条,我说,我离开了,我要好好去想想。那天我丈夫提前收工而且巧到就像是电视剧里的一个煽情场面,当然在电视剧里,如果出现这个场面的话就必定要有一个反面角色,那么这个反面角色就是我,我就是那个被万千观众痛骂的不贞的坏女人。虽然我在心里直到现在还认为我是一个对爱情忠贞的女人可是我也已经糊涂了经过了那一次我还算不算一个忠贞的女人。所以我想我丈夫在写雪夜的时候他一定没有要翻老账的意思,更不会把事情颠倒过来写希图以此来羞辱我。但是这件事情看来是永远也不会过去了,我丈夫自己不想再提这件事可是他的潜意识却做了决定那就是绝不放过。

  从树林回来以后,我丈夫停了几天没有写作,那几天他痛苦不堪忽然间他失去了写作的方向,他对人物的把握变得扑朔迷离恍如烟尘全然没有了感觉,他不知道要写什么所以更不知道怎么写,出现这种情况真是不可思议,就像一个人在从小长大的地方出门去打一瓶酱油却就此迷了路。但是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居然时不时地吹吹口哨,他的口哨吹得不怎么样,以前他心清好的时候倒也有过自知之明,说你听了有没有尿意啊。现在他吹得自得其乐全然不顾他人膀胱的感觉。听着屋里成天嘘嘘嘘的哨声我悄悄地在耳朵里塞进了两团棉花以减低出入厕所的频率。但是这也不是个出路,后来我跟他商量你不妨把熟悉的捡回来接着写,比如娄华呀卢小菲呀,谁知他一听勃然变色,失态地说你觉得我应该对娄华卢小菲熟悉吗?我说,这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嘛,我不懂你的创作不过我是按照常理在推测,你跟娄华卢小菲相处了很久了你熟悉他们自然写起来顺手些。我丈夫怪异地看看我没有再说话。

  后来,他就从张实的父亲开始写了起来,写他的父亲张文儒有一个妻子,但不是张实的妈妈,这个构思倒是典型的电视剧的弯弯绕关系,生活中是怎么样的到了电视剧里就偏不是怎么样的。爸爸的老婆不是妈妈,我的老婆不是妻子,这就叫把故事推向极致然后想办法把它圆回来,打个比方,说树上有十只鸟,一个猎人开枪打中了一只问树上还有几只鸟,你答一个也没有了就不是电视剧,你答还有十只就是电视剧,因为它违反常理,不过你接着就要往下圆啊,你就说,打中的一只无巧不成书它偏巧挂在树枝上所以还在树上,另外九只吓傻了呆呆地站在枝头一只也没有飞走,所以树上还有十只鸟,当然也可以是另一种结局那就比较光明比较鼓舞斗志,除了牺牲了的那一只挂在枝头其余九只怀着对猎人的刻骨仇恨和对死去的鸟儿的深切怀念勇敢地站在枝头没有一只怯懦地飞走,猎人看到天下世上居然有这等有情有意的鸟儿自觉惭愧撂下猎枪从此告别狩猎界,所以树上还有十只鸟。电视剧写到这种程度其境界就不是第一种结局可以同日而语的了,前者属于调侃性的作品小道而已,而后者则是凛然正剧既歌颂了正面形象也宣传了环保观念,得奖的希望就在地平线上升起了。我丈夫惊异地看着我说,你最近都跟什么人来往了,我们这附近没有电视界的人啊,要不,最近有人刚从中央电视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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