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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老板居然没有笑,她默默地坐着,西下的夕阳正好把一个集束的长波也就是红光投射在她的脸庞上,光洁的脸蛋上有两条细小的亮光从眼睛一直通到下巴上。老板在哭。从那以后老板再也不对剧本说一个字了。老板哭了一会儿,就不哭了,她站在我面前,轻声说,我们有很久没有做过了,我们再做一次。没有等我有任何反应,她就贴近前来,像解开一个圣诞礼品盒一样把我解了开来,顺势把我推倒。那一次,老板的叫声空前绝后,我差点儿要去堵她的嘴,我连连说邻居邻居啊。老板充耳不闻,直到叫不动了才不叫。我们并肩躺着的时候,我心中如电光闪现,我问,你怎么问卢小菲怎么弄到毒药的起来了。老板看着天花板,很久才说,我就是想问。

  后来,老板起身,默默地收拾她放在我这里的衣物,我躺在床上支起上身看着老板起伏的背影,仿佛置身于某个熟悉的电影场景里面。很多年以后,确切地说,是三十年以后的2028年,一个六月的黄昏,也是西下的夕阳从高楼的夹缝里斜照到街心花园,于是,这个有着一个小孩撒尿塑像喷泉的街心花园,就像一个被聚光灯照亮的话剧舞台,周围阴影里的高楼就是坐满观众的包厢。喷泉水从小孩的小鸡鸡里面永无休止地喷出来,喷得空气湿润还形成了一道浅浅的彩虹。上个世纪末树立这尊模仿之作的时候,报纸上还引起了好一番争论,现在他在这里也撒了三十年的尿了,如果他也有年纪的话,他这个年纪早就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做这种动作了。我呢,老掉牙的比喻是这样说的,岁月的白霜覆盖了额顶。拄着手杖的我和同样拄着拐棍的老板在这个光线明丽的街心花园相遇了,身边小孩子尖叫着奔跑着,觅食的鸽子在脚边咕咕地嘟哝个不停。我们马上就认了出来,我们就这么站着,一任夕阳的红光照射就像我们三十年前最后一次在一起一样。

  老板没有染发,灰色的头发高高地盘在脑后,这不是今年的老年妇女流行发式。真的就老了,那时我们以为老了的一天是不会到来的。她笑声爽朗,牙口齐全。后来,她压低嗓门,悄悄地说,你当时吓坏了吧,其实,你比你写的那个人物,叫什么来着,你比他胆小啊。

  我摆摆手,心中奇怪地泛起酸楚,我说,你好哇老板。

  这时候,时光飘零岁月依旧。

  所以,卢小菲的这种可能性当然就被否决了,再说了,电视剧还没有到一半,男女主角就双双身亡,的确是投资商要给我弄毒药啦,那么,我只有重新回到可能性的轨道上,进入另一种可能性的探索。

  第十五章 收起性子

  卢小菲逮住张实同归于尽固然痛快淋漓,如同施耐庵驱动李逵抡起板斧冲向敌阵一激动就杀得性起,杀得性起是一阵令人神往的境界,必须是写作者本人的肾上腺素在短时间内集中分泌方可进入的一种状态,想象一下在肾的附近的某个器官像打开了水龙头哗哗喷泻的那种酣畅感,不如说写得性起更为确切,往往到了此时下笔如有神助一发而不可收拾。但是,这种状态的弊病也是显而易见的,比如说容易滥杀无辜,像李逵那样抡起板斧砍将过去,哪一次都难免杀了罪不该死的人、看热闹的人甚至自己人,是比较的不负责任。而且,在艺术上,比杀得性起更高的境界是节制。这就说明一个人如果想成为一个成熟的作家,他就应该追求负责任和节制的做法。就像我现在正在做的,这种做法具体如下:

  卢小菲的绿色明天环保公司成立了,张实对之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哪怕于娜娜来了就在一边坐着(后来,被撂在门外的于娜娜遇上了罗莫,后者就将她们母子也带进场来),他也得对卢小菲的举动报之以某种程度的回应才对。于是,他就在于娜娜和娄华的眼皮底下给足了卢小菲面子把公司的成立大会支撑了下来。所以我说,张实其实还是负起了应该负的责任,下面我还要讲到他因此还付出了不该付的代价。可惜老板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来看我的剧本,当然也再也没有对张实的举动发表意见了,直到三十年以后,我们在一个被小孩撒尿喷出来的彩虹环绕的街心花园里相遇,她那时已经记不起张实的名字了。这样,卢小菲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去逮住张实同归于尽了,那种杀得性起的状态自然就消弭于无形之中了。这种负责任和有节制的做法,是我逐渐走向成熟的标志。老板当时如果不是那么性急的话,她就来得及看到张实的另一面了,生活就是这样在充满失之交臂的遗珠之憾中滚滚向前。

  既然张实没有拒绝卢小菲开办的公司,也就是说他选择了1,那么在娄华眼里他就是向娄华宣战了,这是他张实不甘心王朝颠覆想卷土复辟的凶狠之举,并且阴险地利用卢小菲打头阵一举击中娄华的软腹,娄华从公司的开张大会上回到家里,大睁着眼一直躺到天亮,他时而在心里细细回顾张实的得寸进尺,回顾得怒火上冲,不停地默念制怒制怒;时而听着身边的卢小菲细巧的鼻息声,心里想着这可是成语同床异梦的蔡志忠式的漫画图解,惨笑不由自主浮上嘴角。生活的惊险之处着实让我吓出一身冷汗,娄华瞪着光影斑驳的天花板把张实恨出了一个洞,张实居然毫无知觉,还以为是做了一件高尚牺牲之举:为了体谅卢小菲的一片苦心而不惜压抑自己夫人于娜娜。看着张实的身居险地而木然不觉,我不由得想到自己人生在世时常心怀善意却不得好报,不觉悲从中来。一个怀着深仇大恨的人向着另一个浑然不觉的人下手,结果不用我来说,三岁孩子也能请到,张实要倒霉了呗。张实倒霉的具体经过是这样的:

  张实这次回国前,花了不少钱在美国向一个个体户化学家买了一瓶子可以用来测污的菌种,这菌种什么成分到底怎么测污有没有毒素,我是学信息管理的隔行如隔山我说不上来,当然剧本里还是应该有相关的技术介绍,我睁着眼睛瞎编了一个名称,叫做测试宽谱介质污染的生物试剂,其实就是把我知道的几个名词拼接在一起,看上去煞有介事。我事先考虑周密,外行看不懂以为真有其事,内行一般不看电视剧万一有一个看了顶多一句胡扯不可能来跟我较真,不过百密一疏,后来在拍摄时,扮演林兰的漂亮小妞一碰到这句台词就舌头打结,把我骂了个半死。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也可以拿这件事做例子。这样总结教训似乎有自我吹嘘之嫌,其实正确的总结应该是这样说的,命中注定要挨的骂躲得过一时躲不过永远,时机一到一切全报这就是宿命,这样就比较深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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