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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我也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我叫朱莉亚,很高兴认识你。”他们俩站在一旁,听我又练习了一些钢琴曲,就离开了。我送他俩到走廊,望着一片白色花边的环绕中移动脚步的贝妮丝的背影,以及她紧紧地挽住那个小伙子的样子,我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黯然的孤独和淡淡的凄凉,这是所有离婚的女人都常有的那种情绪。他们走到走廊尽头,不知为什么那个小伙子又突然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他们就消失了。“中国之夜”在纽约州立大学新落成的白色大理石音乐厅举行,四层包厢中满座都是盛装的宾客,连每一个中国学生都打扮得漂漂亮亮,格外精神。

  两盏金碧辉煌的巨型吊灯从高高的淡红金色的天花板垂下,吊灯上的无数个玻璃圆灯大放光明;散发着新油漆味儿的墙上,装饰华丽的壁灯闪光耀目。宾汉姆顿学院对中国和中国学生特别友好,不久前这座崭新的音乐厅中接待的第一批艺术嘉宾,是由中国著名的舞蹈家白叔湘带队的中央芭蕾舞团。现在又大张旗鼓地举办“中国之夜”。中国留学生中,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有学校的奖学金(或是中国政府的经济资助),我因为学医改行,从头学起,自然什么也拿不到,但我仍然能随处感受到学校里那种友好和温暖的气氛。

  我穿着从上海带来的那身雪白的连衫裙,又往长长的黑发上系了一根红色的发带。在贝妮丝用英文报幕之后,走到台上,我的钢琴演奏得到了热烈的掌声,观众们大声叫着“再来一个”,可是我什么准备都没有,只好匆匆地退到了台下。我还没有走出后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就被贝妮丝一把拖住:“朱莉亚,你不要走!你要帮一下我的忙!”

  我惊讶地望着贝妮丝,不知她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她按了我一把说:“你在这等一下,我报了幕再和你讲!”

  报了下一个节目,一位中国学生的琵琶表演之后,贝妮丝带着哀求的神情望着我:“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原来按每个节目五分钟排的计划,结果只有两、三分钟就完了,总不能让我们的观众只看半小时的节目就走啊!……你一定要再出一个节目!”

  我的天哪!贝妮丝可真难对付!

  中国学生会主席也匆匆地跑来,他手里捧着一大堆磁带,帮贝妮丝劝我:“周励,你嗓子不错,再来一个独唱吧,我们还没有独唱节目呢!看,我这里有许多磁带,可以放进音响里当音乐伴奏,你看看!苏小明的、远征的、成方圆的……你能唱哪个?歌词这儿都有!”

  看来这两人非逼我就范了。好在我小时候经常参加少年宫的演出,从不怯场,上就上吧!我挑了一首《大海啊,故乡》的管弦乐磁带,交给贝妮丝。“中国之夜”最后一个临时加进的节目,是我的独唱,我带着忧郁、迷惘和无穷的思念,唱道:

  “小时候听我妈妈讲,
  大海是我故乡。
  海边出生,
  海里成长。
  大海啊大海,
  是我生活的地方。
  海风吹,海浪涌,
  随我漂流四方。”

  在一阵阵暴风雨般的掌声中(无论什么节目,这里的观众都给予暴风雨般的掌声),我突然看到坐在第一排特别席位上贝妮丝的那位男友也在拼命地鼓掌。贝妮丝自己当主持人,把男友安排到了特别席位上,这样也许他就可以更清楚地欣赏她那身如同新娘般的白色缎裙了。

  在观众的拼命鼓掌中,我又用英语唱了一首约翰·丹佛的《送我回家,乡间的路》,不等大幕拉下,我就匆匆忙忙地跑下后台。同以往许多次一样,在演出后例行的鸡尾酒会上,我有一份工要打,我匆匆地换下连衫裙,套上早在书包中准备好的我那套洗得发白的餐厅制服和裙子,在演出大厅外的长廊中,我站在酒吧后面,给大声喧嚷的观众和学生们斟倒各种各样的香槟酒、葡萄酒、白兰地和苏打水。贝妮丝兴奋地端着酒杯在熟人中穿梭着,咯咯大笑着,今晚她是个成功的主持人。她把酒滴倒在一个棕色头发的男孩子头上,又咯咯地狂笑着,亲吻了一下那个男孩子的脸颊。转眼间,她又挽起另一个高个子金头发的学生的胳膊,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一边抖动一边狂笑着,她差不多快要喝醉了。她的男友呢?那个从纽约曼哈顿开车来的男友到哪里去了!我看到他了,他完全像局外人一样地站在一个角落里,手持着一个酒杯,在一大群自顾狂欢、陶醉的学生中,他显出一种毫不协调的冷静,他甚至没有去看他的女友贝妮丝,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想着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他站到了我的身边。

  “你的歌唱得真好,比你弹的钢琴更加感人。”他带着真挚的目光,用带有欧洲口音的、好听的英语对我说。

  “谢谢!”在美国,随便你听到什么样的赞扬,只用一个字作回答:“Thank you!”我问他:“你要香槟?还是要苏打水?”他说他要一点度数很高的白兰地。于是他喝他的白兰地,我打我的工,我们再没有讲一句话。

  过了一年,我们结婚之后,他告诉我那个夜晚他的情绪很不好,他和贝妮丝之间爆发了一场大争吵,他给我叙述那夜的情景:

  深夜,酒会之后,月光照着车中贝妮丝酒后兴奋的脸和麦克严肃压抑的神情,车子在雪地中缓缓开动着,开得很慢很慢。

  “在你的睡房中,有一件男人的夹克衫和内衣,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贝妮丝又照例咯咯地大笑起来,她的醉意未消,抖动着肩膀说:

  “你来了,你是主人;你不来,我是主人。你在曼哈顿和哪个姑娘睡觉,我也管不着。”

  麦克抽搐般痛苦地大叫着:“住口!”他猛地刹住了车,两道锐利的目光紧盯着贝妮丝由于醉酒而微微发红的脸颊和那双朦胧不清的眼睛。

  “我不和你玩游戏!告诉我,还是那个南韩人吗?你不是说已经和他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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