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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奥林匹克街上的这套公寓房子,实际是一对老夫妇家的后院,宅地宽广,申请市政府加建,批准了以后才盖的。老叶第一个来租。他会献殷勤。房东是八旬开外的美国夫妇,独子久居纽约,整天忙于工作,圣诞电话都顾不得打来。菲力浦帮老人买买东西、跑跑邮局,诸般生活琐事凡是帮得上忙的,他全揽在身上。老人大喜过望,什么房租不房租的,有钱就给,没钱就算了。菲力浦偏偏耿直,租金逢期必付,二者更是拿他当天字第一号大好人。家中钥匙统统交他保管,银行存款也不瞒他。假如菲力浦是金发碧眼白肤,陌生人见了还真能当成一家人哩。

  今晚他大着胆子,破例与美女同车同行同在一个屋檐下,不单是艾力克森老夫妇被儿子接到夏威夷度假去了,实在是太高兴了。真格的,天降奇迹,以往夜阑人静独对自家“良心”的时刻,他曾经后悔行为不检,造成妻离子散的局面。眼下非但不再后悔,反倒得意于放荡的过去。要不是离婚离家怎么会远渡重洋?而不来美国又怎么做旅馆经理遇上埃玛?菲力浦暗付,我不是黄口孺子,没见过女人没吃过腥。什么样的尤物我没尝过?然而像埃玛这样中看又中吃有情又有义的美女,就算白天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菲力浦把埃玛安置在艾府正房的客厅。艾家正房包括4间卧室、一大客厅、一小客厅、一餐厅、一厨房。老夫妻各宿一室,另外两室,一是书房,一为才艺室。艾先生读书看报;艾太太插花赏鱼。菲力浦心细如发,文先生的书橱天天拂拭,艾太太养的花、鱼天天换水,比主人自己还经心。

  他斟上一杯热咖啡给埃玛,又递过最新一期的时装杂志,神秘地说了声“少陪”,就溜出门去。

  艾府占地一万两千平方米,倒有八成地是花园。园中盖了一千平方米的一房一厅,是为后屋,现在归菲力浦住,剩下的七千多平方米种满花树。菲力浦还利用地角墙边种菜。花园收了菜和果子,他第一个捧到正房让主人尝,采了花扎束好了先让两位老人家奉献给教堂做礼拜。

  花园有扇小门,门上又是闩又是大铜锁,一般小偷进不来。门前一片仙人掌、树高掌大,从花圃特选移种于此。不要说夜间,就是响晴白日,小心翼翼穿行其间还会被仙人掌上的刺扎伤哩。

  园门开在一段小路的尽头处,门前一块不显眼的地砖是活动的,表面砌得与邻砖一般无二,砖下是土,上下有洞,洞里有菲力浦的藏宝——据说吸食以后乐比神仙的白色粉末;高纯度海洛因。

  李老板的妹妹李树梅在旧金山经营旅馆业,手上有不只十家汽车旅馆。菲力浦·叶初到美国时投在她的门下。有天傍晚来了个蓬头垢面、破衣敝屐的黑人租房,菲力浦抬眼一看,是外地来的生客,一问之下果然不假。皮肤黑、脸又脏,年龄职业不容易断出。根据经验,来人不便拒租。菲力浦在台湾就做旅馆,往来台北的红眉毛绿眼睛三头六臂的角色见得多了。直觉告诉他,此人有来头,八成是天涯亡命客。出手大方,”缴了房租拿了钥匙,20美元当小费;西服革履风度潇洒的白人绅士至多肯出两美元,还是赏给MAID的,此外根毛不拔。

  他挑上2号房。2号邻近Office,菲力浦心里不乐意,脸上可不挂相儿,就遂了他的愿。来客随身只带了一口皮箱,拎起来一个急转身再跨前两步,2号房到了。

  他进房后一不外出找女人,二不揿铃要饮料,只顾打电话。打到第三个,他大概想到电话付费,来至Office窗口,甩出百元钞一张,说:“电话费,不够再补付。”回进屋继续打。打到第二十个,不再打了。五分钟后出房到旅馆门口东张西望。望一望,看一看腕表,看样子是等人,左等右等没等来。经过窗口,他关照菲力浦:“我等个朋友,他叫费迪南·迦西亚,小个子,小眼睛、小短腿、大皮鞋。”说罢管自笑了笑,补上一句:“个子小脚大,大号的皮鞋很惹眼。你认出来就指给他我的房间。谢谢。”随手掷出10美元。

  菲力浦点了下头。“2号”回房又打电话。打不通——占线。不一刻,外线电话找费尔南德斯。菲力浦国说没这么个人。对方挂断。

  “2号”走出房门到大门,转往街左公共电话亭拨电话。3分钟后从电话亭跑进旅馆,来到Office窗口要求换房。

  菲力浦识得深浅。于是交出2号钥匙递出20号钥匙。他回进原房足足半点钟闷在屋里。菲力浦正在纳闷不已,他拎了一只蓝色帆布提包来找菲力浦。

  “等的朋友还没来。我的手提包寄存在Office吧。”边说边望着菲力浦,双手不离手提包。

  菲力浦张眼打量“2号”。等朋友,朋友没来;打电话、打不通;又外出打电话,尔后又匆匆跑回提出换房——菲力浦懂了。斜眼瞅了一下蓝包,主人双手牢牢抓握,菲力浦猜出里面是什么货色了。来时光是一口皮箱啊!噢,皮箱套着提包呀。

  他开了Office的门,接过手提包。

  “2号”如释重负。扭身回房取出皮箱,带上门锁好。旅馆房门是碰锁,轻轻一带就锁上了。从换到20号房到上床睡觉这段时间里,他曾经到旅馆左首的街角餐馆买了两大盒炸虾,6罐啤酒。

  晚12点,菲力浦瞧了瞧水牌子,只卖了六成房间。他苦笑笑,总算交代得过去了,任何一家旅馆能卖上六成就有赚头。且先歇上一歇,二时后再来一拨舞厅客,闹哄到3点,一天里最后的战役便告结束。

  他走出Office,巡视旅馆一周,之后解衣安卧。李树梅的旅馆位于旧金山中等街区,还算清静,杂事不多。因此菲力浦的裸睡习惯得以保留下来。

  美国人夜眠,喜欢上下脱得一丝不挂,名曰“裸睡”。家居时赤足走在地毯上,访客揿铃,不愿或不便进屋叙话的,主人就迎出去,走出地毯领域,走到宅属车道与客对谈,也是赤脚来赤脚回。据说在寒冷的东部也是如此。赶上小孩子一不留神跑出门外,爸妈哥姐们一窝蜂追出来,个个是赤脚大仙,好比正在召开赤脚大会似的。更有甚者,走长道也多有不穿鞋不着袜的,这当然不是指刚刚踏出泳池的“水族”,而是长街行路人。短裤长发赤足,和着石板路上踏脚的脆响,在暑热的中午传送着秋日的沁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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