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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斯普琳娜俏皮地歪戴着一顶女帽,摘下薄薄的、雪白的女用手套,微笑着雍容大度地向我伸出手来。我又恢复了自信,成见造成的神经过敏:我怎么能说她刚才攥着的东西准是毒品呢?

  两人挽臂向簇新的雪佛莱走去。途中,约翰·古德曼停下来,那情景仿佛忽然想起什么要紧事。他急匆匆取出一张纸片交给斯普琳娜。同样颜色同样大小的纸片他也给过我一张。哦,那是他的名片!我为我的天真懊恼起来。斯普琳娜还是约翰。古德曼的临时女友。他不过比分手之际趴在Office窗口的登记台,在我递出的纸片上写好通讯地址互赠的男男女女略高一筹。

  这当儿,那雪佛莱驶进门口离Office最近的角度时,透过车窗她回眸向我展露笑靥。那是有生以来我所接受的最迷人的笑。

  翌日,我正在享受天亮前后一段清幽的短梦,被一串叩窗声惊醒。小旅馆Office用来登记的窗子都装着保险玻璃。敲在上面的声音,只有训练有素的耳朵才能听出。值班人员无论睡得多熟,听到两种声音能醒才算合格:一种是揪铃声,电铃揿钮设在窗口附近,铃则放置在值班人员休息的床头,一种是叩窗声,有铃不揿大有人在,而多数人是不知有铃。小旅馆的值班人员向来合衣而卧。为了谨慎起见,闻声后以最快速度赶往窗口的途中,我总要先用湿毛巾擦擦眼睛,给人一种清醒的印象,希望起到抑制邪念的作用。

  叩窗声一声急似一声。喜微的晨光照出窗上有一张美丽的女人的脸。凑近一看,她是斯普琳娜。瞧见我,她哇的哭出声来。我锁上了Office的铁门,赶到她面前。不到半日工夫,她从千娇百媚的公主,一变而为委琐龌龊的流浪女:赤着脚,拎着高跟鞋,长裙解下来系在腰间,腿上青一块紫一块。

  “出了什么事?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3号房出租了吗?”她止住悲声问道。

  “没有。”

  “太好啦!让我休息一下,可以吗?”

  美国城市街上没有公共澡堂和公共厕所。驾车人往往去加油站行方便,那也仅限于用厕所。人烟稠密地区,过往行人喜欢用旅馆。花几个钱洗洗澡,或者说声客气话用一甩厕所。起初我是有求必应,满身油污的劳动者来沐浴,一概免费。后来发现床被弄脏,而用床的人不只一个。我还从抽水马桶抠出小药瓶、针头之类的东西。有的占用实在太久,开门一看,睡在床上浑如死尸。末了,还是我硬把他拖下床拖出门外。可是面对斯普琳娜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只好破例。

  斯普琳娜随我进了3号房。她把鞋撂在地上,直奔靠墙的那张旧桌,打开抽屉,里面一干二净。回身走到床边,掀开枕头铺盖,挪动床垫,分明是在寻找什么。她走入浴间,我也跟进去。她扒着水管顶部,揭开抽水马桶的水箱盖,伸手乱摸,然后撩起跟地面藕断丝连的地毯。我站在一旁注意着她的每个细小动作,暗想这些地方都是吸毒者惯常藏匿毒品之处。

  “再找不到的话,你应该把地板撬起来。”

  斯普琳娜察遍四角旮旯毫无收获,怅然若失,跌坐在床上。

  “我知道你的东西在哪儿。”

  “快告诉我。在哪儿?”

  我默不作声,旋动门柄出房去了。回到3号房时,我把一只小包递到她面前:“是不是这个?”

  她接过去先打开来检查,然后双手捧住小包,紧紧搂在怀里,又低下头去吻个不停。

  我又交给她一套旧衣服:“这衣服我想你也用得着。”

  她流着泪搂着我,脸颊贴上我的脸颊说:“你真好。”

  我挣脱开来,告诉她:“清房对发现这只包,料想你会来取。我不想打搅啦,回头见。”

  这天恰逢月底,生意清淡。黑人花钱个个很大方。他们住旅馆习惯把钱交给Office保管,以防失窃。数百元存在我这里,能在几小时内花尽。

  我洗漱完毕,特地多做了一份早餐。这些日子以来,我的工作成绩显著,旅馆收益增加,客人口碑又好,宝山和易亮喜欢登山、赛球,旅馆的事不大管。

  我拧开3号房的门柄,斯普琳娜躺在床上睡得好甜。室内整整齐齐,浴间干干净净,水管上搭着一条白裙,叠得方方正正。我想她是用她的裙子当抹布擦地面来着。床底下,高跟鞋摆得规规矩矩,她换上了我给的旧衣服合衣而睡,薄毯略略盖着腹部和脚。我坐在床边欣赏她的睡容。好一幅古代宗教画上的睡美人。

  她醒来时,瞧见我就翻身坐起。我指了指桌上的早餐说:“快吃吧,你一定饿了。”

  她道了谢,就去吃早餐。

  “我想起一件事,”她说,“那天我们走了,他没找你麻烦吗?”

  “什么?你最近来过?”

  “那天傍晚2号房的男人丢了衣服……”

  “你是他两名女友当中的一个?”

  “他关上房门就抽出缠在身上的鞭子,叫我们跪下。我朝朱边递了个眼色。我俩背靠墙在椅子上坐下来。朱迪问:‘你打算怎么玩?’

  “‘我不喜欢传统玩法。我要你们当我的坐骑,牵着一匹,骑着一匹。’

  “‘骑士先生,我们可不喜欢你身上的汗酸味。’朱迪从怀中摸出一把小折刀,三寸来长,锋利无比,一边说一边冲着他摇晃,同时直瞪瞪地盯着他的脸。

  “‘你先洗个澡,我们就依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接应朱迪说。

  “他瞧了瞧我俩,又瞧了瞧小折刀。我们始终面带笑容。

  “‘好啊。马也得洗澡。风流骑士风流马!’

  “朱迪从纸兜儿里取出两个汉堡包:‘我饿得心发慌。’说着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我也饿了。饿着肚子不能洗澡,会晕倒的。’我解释说。‘你先洗,别耽误时间。’

  “‘汉堡包是我买的。我也饿了。’他说。

  “我掰下半个汉堡包凑上去塞进他的嘴里,推推搡搡把他送进浴间。我帮他解衣放水,然后把通正室的门关上。等到浴间一片水雾迷濛,我俩就开溜。”

  她咯咯笑起来,笑了很久。我也望着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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