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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我和周珊珊就算吹了,我说“就算”,是因为我们俩既没吵过架,也没正正式式地坐下来谈过分手的事,只不过从那次在她家吃过饭,喝过葡萄酒以后,我就再也提不起精神来跟她约会了。我也奇怪我怎么会一下子就没情绪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断掉了,只要断掉,就再也接不上了。想不到断掉的东西是这样脆弱啊!在这半年里,我也时常会想到她,想到与她在一起的一些往事,但心情很淡,没有微风吹过池水掀起一片涟漪那一类的东西。她也没再找过我,她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只要看我一眼就知道那种像火一样发光发亮有热度的东西,已经从我脸上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有。有的话,也是一些灰烬吧。

  不管怎么说,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啊!

  仍然觉得有点尴尬的是,“名流”散伙以后,我又把公司搬回了那座办公楼,这就免不了经常会在楼门口、电梯里、或者停车场碰到她。能够匆匆而过的时候,点个头、问个好,尽量匆匆而过。不巧把我们俩关在一个电梯笼子里的时候也有,这就不得不交谈了。理查德.罗伯逊一般就是我们唯一的话题。有一次还正好遇到我带着一个挺漂亮的女孩儿,上了电梯以后,那女孩儿故意跟我撒娇,把手中的皮包往我怀里一杵,说“你给我拿着!累死我了!中国男人都是一路货,一点绅士风度也没有。真是的!”我偷眼看了周珊珊几次,她一直仰脸盯着电梯门上的指示灯,样子很不自然。我想我可能就更不自然了,等到这部破电梯吱吱嘎嘎好不容易到了三楼,周珊珊走出去以后,那女孩儿看着我说:“哟,拿这么个包包就把你压成这样啦!你看你,脸都憋紫了,跟猪肝似的。”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把女孩子往办公室带了。所有和我有点瓜瓜葛葛的关系的女孩儿,我一个也不让她们到办公室来找我,有的我连办公室的地址都保密。

  有一天我为了见一个生意上的重要人物,自己开车去旧金山。从洛杉矶到旧金山,要开六个多小时。一路上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景致,公路起起伏伏弯来弯去,两旁都是荒凉的山丘,因为季节的关系,也因为缺水,山上的草都枯萎了,而且很稀少。是长达六个小时的乏味旅程,我听了一会儿调频台播放的音乐,因为没有喜欢的,就关了。然后,我试着自己唱一些熟悉的歌儿,一张嘴,觉得嗓子很干,有点儿荒腔走板,但我还是唱了下去。唱到第二首的时候,我发现我哭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前连五分钟的酝酿阶段也没有,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我心里一边想着“这是怎么搞的”,一边止不住地往下流眼泪。已经好多年没哭过了,我都接近于认为我再也不会哭了,却突然这么毫无来由地哭起来。我把车窗降下来三分之一,让风吹进来,清洁一下车内的空气。

  我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将前面的后视镜调整了一下,使我不用费力就能从镜子里看到我自己。我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哭的样子,眼泪是从两个眼角同时往外流的,脸上一共是四行不规则的泪线,到了下巴尖上,它们才交汇在一起。眼睛红红的,布满血丝,就好像熬了四天四夜没睡觉的眼睛一样。当然谈不上是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了,但单从脸上看也看不出有什么莫大的悲哀之类的样子。不过,我头一次注意到,这张脸已经不再年轻了。

  已经是四岁的蜂鸟了吧?

  这么一想,我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起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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