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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陈克文的新家在一个山坡上,我绕了半天才找到。

  他戴一副GIORGIOARMANI金框子圆眼镜,脸又长又尖,穿POLO牌T恤衫,在前厅里粘粘乎乎地摸着我的手,连连说:“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他先带我参观楼上的卧房,一共四间,主卧房巨大,其中一面墙全部是镜子,拉开,里面是衣柜,楼下有一间书房,也是他一个人办的报纸的办公室,仍然像个大机关的收发室,传真机、复印机,电脑等等一应俱全。厨房带餐厅,地面和灶具擦得锃亮,长餐桌上摆满自助式食品:沙拉,干酪,炸鸡、火腿,牛排、小圆面包……以及纸杯盘和塑料刀叉。

  我们最后来到客厅。那里已经坐了几位客人,陈克文一一为我介绍,他称我是“诗人”,名流旅行社的老板。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立刻说:“哦,久仰久仰,克文在文章里写过你。”她叫埃娃,航天工程师,长相一般,身材倒挺性感。一位女诗人,看不出年龄,反正不是老太婆就是了。一个留长胡子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里岿然不动,有点关云长刮骨疗毒的架势,据称是国画大师,还有一位非常神经质的女作家,一下子冲我笑,一下子又严肃得像个审判长,说话时面部肌肉和纤纤十指不停地抖动。

  面对这么几块料,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虚应了一下,便走到客厅角落的吧台旁,倒了一杯威士忌,兑了水和冰块,靠在台子上慢慢喝。

  只听陈克文用他那条小细嗓子说道:“我们华人就是不团结,互相看不起,互相拆台,都想当头头。这样一盘散沙,在美国社会是要吃亏的。”

  女诗人道:“中国人不懂得民主是一种生活方式,是要在日常生活里一点一滴的实践的。拿我来说,作为一个诗人,灵感从哪里来?怎样获得一种自由的心态和宽松的写作环境?……”

  “艺术家!”国画大师毅然打断她的话。嗓音之洪亮,中、之足,令我对他刮目相看。“艺术家是孤独的,任灵魂独往独来,不需要拉帮结派。我每天作画时面对的是什么?只面对我个体的自性,笔写高山大川,抒胸中块垒不平之气,其他的一切不CARE(关心)。”

  “是的是的,大师说的对,金小姐说的也对。”陈克文说,“但我认为这是两个不同的问题,搞创作的每一个个体,都是自由的,但作为社会动物,艺术家上需要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和沟通。我们搞大洛杉矶地区华人文联的目的,不是为了妨碍个人的创作,恰恰相反,倒是为了更有效地促进它,我们形成一个团体,就可以以集团的力量,发挥更大的影响,打入美国主流社会……”

  这时陈克文的太太走过来。我问她:“原来今天是要成立文联呀?”

  “对呀。”

  “那我在这儿多碍事啊。”

  “没有啊,你是诗人嘛,你也是发起人。”

  陈太太以前是部队文工团的花腔女高音,高头大马,眉目却很清秀,说话已经完全是台湾国语的腔调了。上海人真是学什么都快。

  埃娃过来倒汽水,撩了我一眼。她穿紧身衣裙,腰已经不细了,胯部丰满,腿很长,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好像时装模特走的猫步。

  “给我一点儿冰块好不好?”

  我拿过装冰块的罐子,给她夹了几块冰。

  “刘先生,你们卖的机票便宜不便宜呀?”

  “全洛杉矶最便宜的。”

  “这样啊?香港往返多少钱?”

  我胡乱报了个价。

  “那我买机票可要找你哦。”

  “好啊,什么时候?”

  “还没定,我计划里要回国一次,走香港。”

  这不是废话嘛!

  “你的名片给我一张好不好?”她问。

  我们交换了名片。她在自己名片的背面写上了家里的电话。我一看,也把我家的电话号码写给她。

  陈太太说:“埃娃是我的死党,以前在俄亥俄读书,刚来洛杉矶,没什么朋友,以后请刘老板多关照哦。”

  我说:“没问题,我的专长就是安慰那些寂寞受伤的心灵。”

  她俩笑成一团。

  埃娃目光灼灼地问:“怎么安慰?”

  “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掰开了揉碎了,就像电熨斗一样保证熨得平平展展,服服帖帖。”

  又是笑。陈太太说:“北京人说话就是有意思,幽默的咧……”埃娃说:“我也会说北京话:今儿天儿您儿吃儿什么?”

  我说:“我今儿吃的是香蕉苹果大鸭梨,菠萝罐头大川桔,铁蚕豆、葵花子儿,要喝凉的有汽水儿……”

  * * *

  陆陆续续还有客人来,有的我认识,有的不认识。令我意外的是周珊珊也来了,她穿一件白色真丝短袖衫,黑色的背带裤,长发飘飘,显得特别年轻。

  我向陈太太和埃娃说了声“对不起”,端着酒杯迎过去。

  “看来你是洛杉矶一大交际花呀!”

  “少来吧你!看样子你是来参加洛杉矶文联的喽!”语调里充满了周珊珊式讥讽。

  “是又怎么样?”

  “你不是说年轻时是附庸风雅,现在已经出完麻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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