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海外故事 > 绿卡——北京姑娘在纽约 | 上页 下页
七九


  “北京人?”

  “对呀,她运气可好了,嫁给了阔老头,没几年,老家伙一死,就全成她的了,真是个聪明人。”

  铁花听了这些,再也不想上前去打招呼。付完了账,就回到了饭店的卧房。

  她躺在床上思付着:阿香只不过是生活在美国最低层的一个普通工人,平时节省得要死,她为什么千里迢迢跑回中国,在亲戚朋友面前耍这个威风?她要满足什么?她要达到什么?

  铁花想了好久。她又想起,去年工人李太太跟她抱怨的一件事。

  李太太有个独生子,二十好几,移民来美国不正经干,一心就惦记着赚了钱回中国威一威。打了半年的装修工,存上了四千块,李太太儿子拿了钱,准备回国威三天。回南京前,买了 一套自西装,一双自皮鞋,一顶白礼帽,看起来像电影《红色娘子军》里南洋归来的洪常青。下了飞机就开始威,带着女朋友到处买。你想想,四千美金三天花,他能不威吗?三天过完后回到纽约,就又老老实实干起了装修工。威?他回来后还威得起来?!别说“威”,在老板面前连粗气都不敢出 一口。

  这些人为了满足一时的虚荣、自尊,可把大陆上的人们弄糊涂了。糊涂到你说出外面的实情,就没人相信。

  铁花也想起自己。多年来,跟家里人又说了多少实话?有的当然不好说,没法说出口,可该说的,又说了多少呢?

  总怪国内的人不理解,没法沟通,可你倒说实话呀。有时还怪国内人贪小便宜,那你少送点呀。

  这怪谁呢?谁也甭怪。等到办成了移民就更说不清了。

  说心里话,铁花确实觉得有些委屈。两个多月,总觉得理解她的人不多,就连老爸,她也不满意。她由此产生了新的孤独感。国内也投人疼她,没人关心她。

  14年的美国生涯,你们知道我有多少苦水,怎么就没人同情我呢?可又一想,不说出来,又会有谁知道?再说……再说当初走的时侯,也没人拿枪逼着你,不是你自愿走的吗?说不清了,还是瞒吧。

  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也是在蒙,蒙谁哪?国内人、自个儿?这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她纳闷儿。

  春节到了。

  北京的节日气氛进入高潮,她真想再呆上几日,不想马上回到纽约。好在三十晚上是周五,离她返美的日子还有两天。

  三十这一天,她要好好地过一过,不然,回到纽约就甭想再过中国年了。一想起一个人回到长岛那幢冷冰冰的大房间,顶多叫上那个单身女郎张力开车过来聊聊天,她恨不得把这 一天当作十天来过。

  三十的上午去赵一岸家吃中饭,送点礼物给他太太和孩子,算是拜个早年。赵一岸一见她,就兴奋地告诉她,合资的事有希望了,合同、章程已拟好,正在等着她去签字,开业典礼定在三月初,中方很有诚意,资金都提前到位。铁花 一听,紧紧握住赵一岸的手,激动不已。想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一岸,好像我这条远洋轮,今天……今天靠岸了。”

  三十的下午,她又回了趟家,想跟老爸再吃顿团圆饭。

  她进了门,把茅台和水果刚放好,老爸就含着老泪对她说:“你怎么还不走哇,两个多月了,快走吧。”

  铁花听了一怔,心想,人老了确实会犯糊涂,大年三十的,怎么刚一进门,就说这话。

  “爸,我是后天的飞机票。今儿不是三十嘛,想跟您多呆会儿,不然这一别……”“铁花,你出去久了,不明白这里的事儿。你是北京出去的,说的又是一口北京话,日子长了,就不新鲜了。俗话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你这全身的打扮,再加上你平常待人接物随便。你想想,还值钱吗?”

  铁花不明白,问:“我表现得跟咱北京人一样,不好吗?”

  “你呀,傻孩子,错啦。眼下是吃远不吃近,吃外不吃内。你越这么着,就越没人拿你当人看。”

  “那我拿着、摆着倒好啦?”

  “对喽,不仅如此,还得端着点儿,还不能呆长了,回来点一卯就走,这才值钱呢。”

  “爸,您真是的,咱干嘛干那不实在的事儿?今儿,我为什么这么早来,就是想跟您多呆会儿,好让我跟您倒倒我在纽约的几十年的苦水。”

  “你甭说,我也不想听。傻丫头,不是我不愿听,我的意思是你少说。爸也活到这把岁数了,做事、想问题,也全是惦记着你。实话对你说吧,有苦,也得往肚子里咽。说出来,只有掉价,没有好处。”

  “爸,掉什么价?在美国不苦干,人家自给你钱啊?I没有到了美国就发财的。”

  “可没人爱听你这个。听了,人家也是笑话你,说你没能耐。”

  “那……那就说好听的,光说有钱,甭说这钱是怎么来的?”

  “对啦,你看看眼下。这些有钱的,哪个苦来着,能耐人,赚钱不费力,费力不赚钱。”

  “爸,这不实际,起码在美国不是这样。今儿,我得跟您好好说说。”

  “别介,大年三十的,少诉苦,你说点让我高兴的吧。”

  整个下午,父女俩弄得有点不高兴,最后为了初一拜年,请亲朋好友吃饭的事,还差点吵起来。

  她为了不让老爸生气,以晚上还要会见合资对象总经理为由,走了。

  爸爸脸上露出了笑容:“好好跟人家谈,多少摆着点,别忘了带礼物!”等铁花出门时,老爸还追着嘱咐她。

  她走出了居民楼,没有去找总经理,一路上她边走边想。

  她再也不想继续蒙下去了。她想说,说实话。她要告诉全北京的父老乡亲,咱谁也别蒙谁了,说实话吧!

  可怎么告诉他们呢?一个一个逮着谁跟谁说,这不成了样林嫂,半神经了吗7再说了,不了解你过去的北京人,听了你在纽约的事,说不定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笑柄,演绎成海外传奇故事。别小看了这点,北京侃爷可有这个本事。

  她想起了一个人来,对,应该对他说,他最了解她的过去,天下好像只有他了。她想起了黄自强。

  六部口电报大楼的时钟,敲了12下,全北京立即鞭炮齐鸣,烟花争艳。

  黄自强提议让铁花领略一下北京三十晚上的辉煌,他们站在中国大饭店的第十五层上,共同观赏北京壮观欢腾的春节夜景。

  铁花双手紧捂着耳朵,对黄自强大声说:“自强,太棒了,这情景,就像前些日子,美国电视上播的中东战争。”

  黄自强只见她嘴巴动,听不见她说什么。于是,他关上了所有的窗户,立即,三十晚上的烟火被关在了窗外。

  “你知道吗?年年这样。”黄自强关好了门窗后对她说。

  黄自强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今天是他请铁花在楼下餐厅吃饭。

  同他交谈几小时后,铁花觉得他变了,不是小变,是真的变了。他变得不爱说话,年轻时候的锋芒,在他身上,已寻不到踪影。以前的那种浑不讲理,现在变成了寡言、稳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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