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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小楼的门不但关得紧紧的,而且牢牢的上了一把铁锁,希彦抡起拳头狠狠的搥门,不知轻重的泄忿。

  “她不在,”赵士元终于断语:“我们到楼下去问问。”

  按了许多铃,才有人来应,打开门竟是安太太,她坐在轮椅上围着一条枣红色绒披肩,脸上白皙得几乎没有血色,淡褐的眼睛柔和清晰一如婴儿,她一开口,声音像经年不惯于发音声带已经退化似的,那粗嗄和她纤柔的外表形成强烈的对照。

  “你是于凤的那年轻人。”她一眼看出希彦:“Eve给我看过你的像片,极好的,那孩子,赫伯不许我教她声乐,惟恐我太辛苦,我答应她随时可以下来用我的钢琴,但是这些时我晚上睡不好,赫伯要我白天休息,那孩子再不会来用我的琴了!”安格鲁太太说话的声音像断弦的大提琴上拉出来的断续不连贯的音符,抖落久积的灰尘和悒郁。

  因为说话太急太多,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圈神经质的红晕。

  “她临走竟来不及跟我说一声再见。”

  安太太最后这句话,响雷似的劈过站在门口的两个年轻人。

  “她到那里去了?”范希彦震惊的冲上前去追问。

  安太太转动着她淡褐色纯挚的眸子,吃惊而完全不知情的说:“赫伯一早说她昨晚深夜搬走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搬,搬去那里,你们问赫伯。”

  顺着她的手势,两个人转身看见安老头儿一手捧着一纸袋食物一手提着一瓶麻绳扎住的意大利酒瓶,大摇大摆的跨上台阶,粗鲁的推开挡在门口的士元,一脸不耐的表情里尽是谴责:

  “你们做什么?挤在我家门口?打扰我生病的太太?”

  范希彦抢着问他:“安先生,于凤搬走了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怎么晓得?昨天深更半夜她下楼来付掉这月的房租,说马上就要搬走。半小时后,那个开红色野马的家伙来接她,半夜里像逃命似的,也许是私奔,谁知道?连转信的地址都没留一个,现在的年轻人……”他跨进门内,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近安太太,细心温存的替她整理好滑落的披肩,放心的转过脸来,这才看见范希彦像被抽光了血似的一脸青白。

  “小伙子,看开一点。”他轻蔑不屑的一撇嘴,露出岁月和虫蛀的黄黑不洁的牙齿,像追悔又像忠告似的说:“年轻人谈恋爱,像出疹子,发过一场这辈子就不会再发了!”他拍一下希彦的肩膀,似乎叹息又似乎宽怀的轻轻掩上大门。

  范希彦站在人行道上,背向凤去的空楼,心里密密麻麻的打上一千个结,愈扎愈紧的死结,唯一解得开这些结的人不见了,希彦绝不相信于凤会跟雷亨瑞私奔,但是,她又到那里去了呢?

  赵士元一路闷声不响的开车回到柏城。

  家宁街木屋的大门虚掩,像疲倦的老人对世事不闻不问的半闭着眼,“四一居”这一群暂聚的天涯游子,夏天一到,赵士元和一梅将去洛杉矶,黄杰日内上西雅图,吕纪川和范希彦月底以前势必搬出,从此劳燕分飞。一屋里,静悄悄,黑沉沉的,似乎在哀悼人间的离散,一路缄默的范希彦失神的走进卧房里。

  “回来啦!”从地上一堆零乱书籍中黄杰伸出头来,颇有点兴师问罪的味道:“你们到那里去了?”

  范希彦一心挂念于凤,实在懒得多话,只无精打采的回答:“去城里。”便一头跌进床上。

  “人家这两个钟头内至少打过三次电话来。”黄杰继续把一迭迭的笔记和讲义往纸盒子里塞。

  “谁?”

  “谁,还有谁?当然是你心尖上的那个人喽!”黄杰扔下手里的书本,往撤去了床罩的弹簧垫子上一坐,有心看好戏上场般,那经常严肃认真的脸上闪过一丝沾带青春气息的轻松。

  “于凤?你是说于凤?”范希彦从床上猛地跳起来。“她在那里?电话里说什么?”

  “我想想看。”黄杰歪着头,故意卖关子:“她说要找你……”

  廊里的电话像载着天使下凡的银铃叮当响起,希彦几乎腾空的飞奔过去抓起听筒。

  “喂,”果然是于凤。

  “你在那里?”他迫不及待的问。

  对方略一迟疑,似乎不知从那一句说。

  “我,我在柏城。”她索性先说出最惊人的消息。“我订了飞机票,今天晚上去纽约!”

  范希彦张着嘴,一时问不出冻在嘴边的“为什么”三个字。

  “昨天晚上发生一件意外的事。”于凤像开闸的洪水排山倒海的开始倾诉。“移民局的人忽然找我。前天恰巧是我day off,昨天晚上我去上班,一进去,新来的经理马上告诉我说移民局两个便衣人员头一天来找过我,而且要了我住处的地址,他惟恐脱不掉干系似的声明他对移民局法令弄不清楚,立刻付给我这月的薪水,请我走路。他说,他根本不知道我是外国学生,这种身分工作当然是违法的,他奇怪妮娜当初居然不弄清楚就雇用我——”于凤说到这里急遽的声音乍顿住,冷静计算的说:

  “我猜想一定有人向移民局密告我在‘天堂’作事,那一定是妮娜;不然将近一年都没事,怎么她才走,移民局的人马上找上门来,绝不可能这么巧!”

  范希彦一时惊住,思索半晌才说:“不管是谁告发的,你预备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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