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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风好大!”于凤交迭的抱紧自己的双臂,她浅蓝色单薄的衣衫抖动着像强劲海风下起伏的波浪。

  范希彦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于凤微颤的肩上,于凤回眸那轻柔的一笑,足以溶化他整心的冬寒。

  “我们去坐进避风的石椅里。”于凤体贴的挽紧他单薄兜风的衬衣袖,离开海风最强劲的长堤尽端。

  高背的石椅三面密封像一座堡垒,挡住外面的风寒。安全港内,他俩紧紧的相依偎;过去,未来,都不存在,只有现在,只有此刻,想的,谈的,抓住的只有此刻。

  方才是正午,瞬息已近黄昏。时间,有一个诗人说过:

  时间,对等待的人太慢,对畏惧的人太快。

  对悲伤的人太长,对欢乐的人太短。

  只有对相爱的人,时间不存在!

  夕阳下,天的云彩,海的波动,变化万千,美得令人目为之眩,神为之慑,西天斑斓的晚霞像害羞的新娘,惊鸿一瞥的匆匆隐逝,夜带着凛冽的威严由海外一扫而来,风的嚣张激怒易变的海,兴起一波一波翻腾的白浪,吓飞那群遨游的海鸟。对岸的灯,营火似的一簇一簇燃起,范希彦无心寻柏城的那簇,属于他的那盏灯光全亮在于凤的眼里,千古的热情全燃在她无言的凝视中,于凤爱他,他宁愿烧成灰烬,快活的灵魂永远不死,此时此刻,他完全领悟古人“一寸相思一寸灰”的诗句。

  夜浓,堤上的灯乍亮,惊动一对情人,于凤才觉得有点饿了,希彦建议去“津津”吃晚饭,她含笑挽紧他手臂站起来。

  “津津饭馆”离渔夫码头不远,沿着豪华住宅区的海洋大道转进去,过两条街口,相交的就是颇有欧洲古老风味的尤连街,“津津”在尤连街尾最不显眼的一角,这个小馆子在名副其实不为外人知晓的墙中一洞。可是“津津”的锅贴和酸辣汤的美味,绝非旧金山任何五花八门富丽堂皇的北京馆、上海楼可以媲美的,只是“津津”没有固定的菜单和固定的供应,全凭胡老板的情绪作主。

  胡老板今年七十一岁,天津人,一口地道的卫嘴子,他独撑小小的店面,从大厨,跑堂,收帐到老板全一手包办。营业时间与众不同,旧历年节、家有喜庆,必定关门。于凤无意中发现这么一个地道的北方馆子,常来打牙祭,与老板谈得很投机,胡老板二十来岁离开家乡,五十年来浪迹天涯,当过军舰上的厨师,被日本兵抓去当俘虏,加入美国海军,娶了华裔太太,生儿育女,子孙满堂后,一心不忘的仍是老家。开这小店,不为谋生,他告诉于凤:“咱女儿嫁给电机工程师,每月给咱送钱来,劝咱闭门纳福。”他不服的嘴一撇,“咱还没老掉牙,不做事,坐着等死?”

  他给小饭馆取名“津津”,一则纪念他未归的老家天津,一则比喻他做的东西,吃时不仅津津有味,吃完咂嘴还啧啧有声。

  “胡老板,”朔着风,推门进去,店里三张桌子都空着,于凤提声叫,“胡老板,给您拜年来了!”

  胡老板从厨房出来,手上沾满面粉,见是于凤,眼睛笑成一条缝。

  “那儿有拜这个洋年的,淘气!”他顺手拉起一块抹布擦拭最近厨房的那张桌子,连声张罗。

  “坐下,快坐下,今天吃点什么?我正在做拉面,老伴到大女儿家过洋年吃洋饭去了。”他的鼻子固执不屑的使劲向上一蹙,震得挂在鼻梁上那副老花眼镜摇摇欲坠,“这个假洋年有什么过头?”

  “拉面?”于凤对希彦使一个眼色,有意取悦老人提高兴奋的声音,“好极了,许多年没有吃过!”

  胡老板望希彦一眼,手指指着他轻轻一点:

  “你上回来不是挺爱吃我做的锅贴吗?我到楼上冰柜里给你拿一盘去。”不知得意自己的锅贴,还是得意自己的记性,他兴冲冲的转身往楼上去。

  吃完一餐热腾腾味道绝佳的面食,于凤抢先付账。

  胡老板双手直摇,不肯收钱,他说:“今天我请客,过年嘛!”

  于凤笑着驳他:“胡老板,您刚才还说不过洋年,忘了?”

  推辞不下,胡老板才勉强收下三块钱,这样丰美可口的一餐,只相当“玻璃天堂”一条春卷的价钱。

  而那纯中国味的温情更是无价。

  回到于凤住处。

  “进来,我来煮一壶热咖啡。”一进门,于凤揉自己冻得通红的鼻尖,嘘出一口冷气。

  进到小楼里,两人冷得哆嗦着相视而笑,于凤打开水龙头冲洗干净中午煮鸡汤用过的万能电壶,装进清水和咖啡末,插上电头,水开始噗噜噗噜的沸腾,咖啡香和温暖弥漫斗室。

  “我并不是顶喜欢喝咖啡。”于凤换上床边的软鞋。“我只是爱闻煮咖啡的味道。”

  “就像有些人并不在乎到达目的地,而只在乎旅行的过程!”

  “不错,一点不错。”于凤慵倦的朝床头一歪,“有时候,你好像比我自己还了解我。”她眉头微蹙,疲倦而且毫不设防的告诉希彦,“最近,我常常心悸,匆忙的应付过渡的今天,昨天已经遗落,明天却抓不着,好像不知下一脚是否会踏空?大千世界围着你旋转,而你连站脚的地方都寻不到,这种虚晃的感觉,这种无根的感觉,怎么办,怎么办呢?”

  于凤的无助和迷失好像全是他的,他激动的冲到她床前,抓起她冰冷的双手,颤栗的发出心底的声音:

  “跟我结婚,让我们扎根的厮守在一起!”

  这突发的声音不仅惊栗,同时震醒他自己,他竟在向她求婚?五年来,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提到婚姻,突然得连自己都无法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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