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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联合方场四周摩天楼之间,竟特意辟出这一方点缀大自然的花草,绿得让人不由一喜,绿园里一排一排空荡荡的石椅,入夜,孤独的老人拖着午阳下一日的回忆无言的归去,只剩下空椅子等待着第二天。街上没有行人,人在熙来攘往的汽车里,人在耸入云霄的高楼里,这是一个将近百万人口的现代城市,带着属于现代人的寂寥!

  回到渔夫码头,穿过灯火辉煌的闹市,经泰勒街折入于凤住处,小楼上依旧一片漆黑,赵士元熄灭车灯,无聊而且无奈的向车座背上一抑,一梅带几分倦意的偎近士元,三个人无言的等候,等候于凤回来!

  一路上要说的能说的都已说尽,想说的未说的却无从说起,车里的空气迟滞着,凝固着,夜愈来愈深了!

  赵士元辛劳工作一整天,下班匆匆忙忙去机场接他回柏克丽,马不停蹄的送他来旧金山,来来回回开着借来的车兜圈子,现在又一等再等,明天早上他还得起来上工,范希彦愈想愈觉得过意不去,也许他自己留下等于凤,他忍不住歉疚的叫了一声:

  “士元……”

  赵士元抬起头来,一梅迟缓的移动一下,像是有意避嫌的离士元远一点,身子一扭反而整个倚过去了,有一种说不出的忸怩和亲密,希彦咽下想说的话,改变主意说:

  “我出去走走。”

  走出汽车,吸进一口弥漫着海的气息的冷风,范希彦沿着小楼外的矮墙彳亍独行,心里涌杂着紊乱的思绪;过去、未来,昨日的台北、明日的柏城,学业、前途、经济,种种现实问题压在他心上,二十几小时旅途的疲惫压在他身上,他有提不起脚来走下一步的沉重,只有一个念头强烈有力的支持着他:

  “今天终会见到于凤了!”

  他的希望是活的!

  那辆疾驰的跑车旋风般剎住在他面前,车灯白花花的直射进他眼里,他本能的退后一步。

  没有见到她的人,她的声音像琴弦似的抖落出世界最美的音乐,重复着高音阶的:

  “是你,真的是你?!”

  她从车里窜出来,像一道红颜色的光,他来不及看清正朝他跑来的于凤,她已经扑进他怀里。

  “你到底来了,我好想你,好想你哟!”

  她双臂缠绵的紧锁住他,锁住一个漂泊的萦回的梦,他忘记一切苦离、苦思、苦待,也许毕竟思望太长,企盼太久,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梦真的拥在他怀里了,但他触到她毛衣里腴柔的双肩,嗅到她鬓间熟悉的发香,他的恍惚才变成剧烈得像痛苦一样的快乐。

  “于凤……”

  他低头吻她微凉的鬓发,颤栗的寻觅她呓语的双唇。

  有一个陌生的戏谑的声音响在五步之内。

  “老天,我还以为你们东方人真的怕羞呢!”

  一个高大的美国人,一口流利的美俚语,那人嘴上衔半截香烟,猛吸一口,火光照亮他带笑的眼睛,他把烟蒂一弹,调侃的对于凤说:

  “呵哈!下回你再说中国人保守绝对骗不了我!”

  一挥手,矫捷的跳上他的跑车,扬长而去!

  范希彦盯住跑车上的尾灯,迟滞半晌,想不通的问:

  “这人是谁?”

  “酒保,饭馆里的同事。”于凤轻描淡写毫不在意的语气,好像送她回家是酒保分内的事一样。

  希彦不解的摇头,双手把牢于凤的肩膀,带点跋扈的仔细端详她,她穿一件樱桃红色团花的软缎旗袍,外面罩同色镶淡红珠花的毛衣,街灯昏暗而遥远,他也许不是看出而是觉出她一身完美的曲线似乎更丰满了,她蓄半长的头发,斜掠过半颊,另有一种说不出的隐晦的魅力,她更美了!

  “我给你的信没有接到吗?下飞机,见不到你好着急,你怎么说来没来?士元他们陪我足足等你四个钟头,你到那里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范希彦千百句话无从说起,嘴边滚出一大串问号,问号里掩不住几丝抱怨。

  于凤一笑,露出无比风情,她像洞悉他心底般说:

  “不要瞎吃干醋了,我不得不去作事!”

  范希彦要知道她在那里作事?怎么深更半夜酒保送她回家,还要问她是否真不打算回学校,怎么住在这个怪老头子的阁楼上,想知道的想告诉她的太多,反而不知从那一句说起。

  于凤已经挽起他的手臂,朝赵士元停车的地方走去:

  “一梅也来了吗?”

  于凤光采耀人的伸头趋近已经摇下玻璃来的车窗:

  “你们两个人躲在汽车里干什么?上楼来,我请你们吃炸洋芋片,喝可口可乐,庆祝我们四个人又在一块儿了!”

  她扭转头对站在她背后的范希彦爱娇的说:

  “庆祝你到美国的第一天!”

  赵士元望一眼短针指在1字上的腕表,冷冷的说:

  “等见到你,已经是他到美国的第二天了!”

  §3

  “你对于凤有成见。”范希彦坐在赵士元的床沿上,尽量不动声色的说:“也许是个性冲突,从前在台湾时,你们俩碰到一起就拌嘴!”

  “笑话!”赵士元合拢书桌上的笔记夹,从椅子上站起来,老气横秋的说:“于凤这个女孩子一向任性,到了美国还不知天高地厚,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受她影响,男人和女人不同,我们必须脚踏实地的自己打天下!”

  “于凤怎么不是自己在打天下?她完全自食其力,辛辛苦苦的预备存一点钱明年再回学校念她有兴趣也有天分的音乐。在美国做女招待、女领座算是什么卑贱的事不成?”范希彦忍不住为于凤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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