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海外故事 > 白雪红尘 | 上页 下页
七三


  哪怕就在隔壁,我们也常常打电话说话。她从不到我房子里来,也不邀我到她房里去。凭着这一点,我又对自己的判断十分犹豫。也许她并没有那份心思,对她来说,我只是一个可以放心又可以排遣寂寞的对象。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动那么多脑筋去急死了自己的脑细胞?这样想了我又觉得心里一宽。这天中午她在厨房做饭,我就坐在桌子边和她说话。如果在以前,我还要煮点牛奶喝或做点什么遮掩一下,现在没事我也这样坐着。她做了饭端到桌子上来吃,一边和我说话。我目光不时地大胆在她脸上停留,她也并不闪避,很坦然的样子。突然,莫名其妙地,连我自己也没有一点思想准备,隔着桌子,我往她脸上吹了一口气。这举动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低了头,伸一伸舌子。如果她沉下了脸,我就无地自容了。我紧张抬起头,看见她望着我笑了一笑,很明显的给我的羞愧一种宽容的安慰。我又和她说话,可气氛总有了点异样。我想:“如果我把这一笑理解为含蓄的允诺,大概也不会错到哪里去吧。”

  我的心跳得厉害,好象有什么重大事情会要发生。我想象着自己的手轻轻移过去触了她的手,她不移开,就一把抓住。又想象自己隔了桌子飞跃过去双手搂定了她。看她又很坦然的样子,依然若无其事地说话,又想:“到底是过来人,沉得住气。”我心里方寸已乱,似乎被什么力量推动着,很突兀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她说:“你是谁,你不就是孟浪?那你还是谁?”偏我心里紧张着,舌头通了电似的控制不住说:“我过去怎么回事你知道不?”说完我马上又后悔了。她很不愿说自己过去的事,我说起自己过去的事,对她有一种压力。而且,我这样有一点迫不急待地把什么都讲清楚的意味,有什么必要呢?不料她淡淡的说:“过去的事,就是你跟林思文的事吗?我知道了呢。”我的舌头怎么跟拔了开关似的煞不住,说:“已经分手了。”她说:“知道,已经分手了,已经分手了,这我知道,已经分手了。”我心里一急,又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她“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真的很恨我的舌头了,那么控制不住。我用牙齿咬舌尖一下,算是惩罚。怕又会有什么话溜出来,又把舌尖用牙齿咬住。张小禾看出我的窘态,宽容地笑着说:“谁也没说你有别的意思。林思文那么好一个人,你也挺好,真的不知怎么就配得这么好,多难哟,分手太可惜了。”我说:“分手可惜,不分手更可惜,两个人都陷在里面耽误了。”她说:“你也不为她想想。”我说:“代价我也付了。”她说:“那不一样,到底她是女的。”听到这样说,我心里那种不安分的想法倏而消失,笑了说:“你为她打抱不平!你们女的什么时候结成了统一战线,男人都是你们的敌人。”她说:“没那个意思,她是我的朋友,我就要为她说话。”我说:“我不是你朋友,所以你不为我说话。”她笑而不语。我又说:“思文都跟你讲了?”她说:“思文都跟我讲了。”把“思文”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我说:“林思文跟你都讲些什么呢,林思文她?”她笑着说:“思文都告诉我了,思文她。”我说:“林思文她怎么讲?”她说:“反正讲了,前几天。”我试探着说:“反正林思文把我说得一无是处,横竖都不是个东西。”

  这时她吃完饭,把碗一推说:“那倒也没有,思文还说了你的好话,说你人好。”我说:“搞半天林思文还表扬了我。你只拣好的说。”她说:“思文要我别出去说,你别去问她。”我说:“说的都是好话,下次我碰见林思文要谢谢她在外面抬举我。”她说:“我看思文有点后悔了,她对你还是有感情的,你们和好算了。你心里有意思自己又不好意思,我给你递个信过去,说合说合。”我猜不透她这些话是带着一点酸意呢,还是提醒着一种距离。我说:“倒谢谢你一份好意!”她说:“那我就去对思文说了,你可别开玩笑。”我说:“要你帮忙呢,自然会来找你,不过我看暂时不必多此一举吧。”她把一根指头在我眼前一划说:“黑心狼,男人都是这样。”

  我顺势去抓她那只手,捞了个空,被她闪开了。我说:“下次请你吃夜宵去,你真的太好了,太仁慈了,没骂我狼心狗肺,骂声黑心狼就算了。”她笑着晃着身子。我说:“林思文她知道你住在我隔壁?”她说:“思文没问我。”我在心里暗笑:“她没问你,你倒会说话。你自己不说她又从哪里问起?我说:“林思文下次问你呢?”她说:“你不告诉思文,她怎么会知道问?你告诉她没有?”我说:“我总记着要告诉林思文她,每次又忘记了。”她说:“我不喜欢别人知道我住在哪里。”我说:“你不喜欢别人知道你住在我隔壁。”她说:“反正你别出去说,你说我就恼了。”我说:“不说,不说。你替我保密,没人知道我住在你隔壁;我替你保密,又没人知道你住在我隔壁,达成协议!”她撮撮嘴唇,对我扮了个怪脸。

  【六十四】

  天渐渐凉起来,又到了枫叶红的时候。多大联谊会主席黄宪打电话来,告诉我联谊会周末组织出去玩一天,每人交十加元,交通和中餐都在里面了。我开始还不想去,他劝我,我就应了。我要阿来这个星期六别排我的工,说是朋友从国内来了,要去机场接人。(以下略去460字)

  我向张小禾说:“这个星期六你们出去玩吧?”她说:“交十加元你也可以去。”我说:“你去不去,你去我就去。”她说:“本来不想去,太多事了。朋友一定要拉我去。”我一笑,她马上说:“是女朋友。”我说:“是男朋友也没什么奇怪,太不奇怪了。”她说:“是个女朋友嘛,人家骗你干什么?”我说:“那我就把心放下来了。”马上又说:“别生气啊,逗你玩的呢。”她笑了说:“你逗我玩,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说:“比我小的我看去都是小孩子。”她说:“你才大了几岁!”我说:“你今年二十岁吧,我三十岁,你都该叫我叔叔了。”她说:“我都二十四了呢。”我说:“我正好三十四,还是你叔叔。”她用手指在脸上刮着:“羞,好不要脸,占我的便宜,叫你哥哥还差不多。”我说:“那你叫一声。”她说:“叫一声你敢应?”我“嘿”地一笑:“那我不敢,你叫吧,我真的不敢。”她狡黠地一笑说:“你竖起耳朵听了,我开始叫了。”我侧了头对了她。她说:“靠近一点,我不好意思叫很大一声。”我把头靠过去一点。她突然把双手在我耳边用力一鼓掌,我就装着吓了一跳,她直乐说:“逗你玩的呢。你还想我上你的当真的就叫了?我又不是幼儿园的。”我说:“跟你说真的,星期六我也去。”我把球踢给她,看她会不会说一起去的话,可她说:“你真的也去,那太好了。”

  我自己也搞不清跟张小禾到底是怎么回事。开始一场真正的恋爱,除了互相可以接受对方这个人之外,其它方面太缺乏现实基础。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没有勇气她也没有勇气捅穿那透明的一层纸。若是朋友呢,这游戏玩得有点过分了。好在我已经不是热血青年,自信还不至于越陷越深不可自拔。我对这件事不抱真正的希望,可又情不自禁地想去触一触,似乎后面有一种很神秘的东西在吸引我。有时候我想解放了自己,人生何必那么认真,这天涯海角的,谁又管着了谁呢?来一次不负责任的爱情游戏,也许并没有真的就伤害了谁。而且,张小禾在这方面也并不是没有过经历,也不至于就把事情看得那么神圣。这样想着我几乎就要来一次大胆的突破,成功了至少可以缓解自己内心的饥渴,碰了钉子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总不至于到处去说。既使别人知道了也就那么回事,在这里谁会把这当一回事呢?又想到多伦多属于我们这个圈子里的漂亮姑娘就那么几个,那么多博士什么的还轮不到呢,还轮得到我?碰了壁可就难堪了。这几个月来我的自信慢慢恢复了点,这使我有勇气从容不迫地和别人交往,可这种勇气还没有大到有把握对张小禾采取进攻姿态的程度。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