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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走远了思文说:“高力伟你明天真的来卖菜?跟个小贩样的在街上喊,这么多人看着,怎么好意思。”我说:“思文你把我看成谁了,什么叫跟个小贩样的,本来就是那一流人物。我还跟个洗碗工样的呢。”她说:“会碰见熟人的。”我说:“多伦多熟人只有两个,赵文斌和你。要怕就是怕碰见你,赵文斌跟我是一窑货。”她说:“随你,反正我讲什么也没有用。本来可以不那样,我一讲你就偏要那样了。”我说:“这你还是讲出了部分的真理。”女人更爱面子,没有这一点理解我算不得一个男人。如果我不是处于这样的境地,我对思文会有一种发自理解的宽容,服从了她。这种宽容恰恰表现了精神上的优越,妥协的胸怀是男人应该有的大度。但现在我偏不这样。说真的,象赵文斌那样在人丛中吆喝,我也有着难以克服的心理障碍。我跟他说这种事的时候,还没细想这一点。但现在我却下了决心一定要去做,不能因为思文一句话就往后退。而且,跟自己过不去,我也感到挑战带来的痛苦的快意,我克服了点什么。

  我装着想买菜的样子,蹲在一个卖菜的老太太跟前,拿了西红柿在手里看质量。她用硬纸板做成小纸篮,卖的几种菜都是一块钱一篮,从篮子里倒进塑料袋让顾客提走。看了一会我看出了点名堂,那小纸篮底部是夹层的,外面看不出。菜堆上来看着不少,其实要少些。发现了这个秘密我很高兴,回到家也做了两个这样的篮子。做的时候我觉得很可笑,吹着口哨似乎想安慰自己,这也算不得卑鄙。做好了我又觉得很正常,不这样做那才奇怪呢。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别人做了觉得可笑可恨,有一天轮到自己也不得不做了,才明白那可笑可恨的事原来如此自然如此容易理解。

  第二天清早我去街口,赵文斌还没有来。我用单车占了一个位子。(以下略去1500字……)

  思文从多大下课回来,远远地看了我,笑着。我向她招手大声喊道:“过来呀!”她慢慢溜过来,我说:“脚上又没长鸡眼,走快点不行!”她走到我面前弯了腰去看那些菜,轻声问:“赚了吧?”我说:“赚了。”又高声说:“西红柿你老摸它干什么,你又不是买菜的。”她站起来轻声问:“要送饭吗?”我说:“今天不要你送,带了牛奶面包,水果是现成的。”摸了一个西红柿在衣服上擦擦咬一口。又拿一个大的递过去说:“你也吃一个。”她说:“现在不想吃。”却也接在手里。我装一袋西红柿给她说:“拿回去吃。”她接了,还站在那里。我说:“你快去,等下会有熟人来了。”她去了我冲着她的背影高声喊:“西红柿回去就吃了它!”她没听见似的一直去了。

  快到三点半,西红柿还剩了半筐。我对赵文斌说:“今天站了七八个小时,赚了十几块钱,还有这点西红柿。明天懒得来了。你帮个忙,带点回去吃。”我说着装一袋给他。他要给我钱,我说:“干什么呢,嫌不好你就丢了。能吃你别丢,也是劳动人民种出来的。”我把筐放到单车后面,手扶了推着回去。到家里思文说:“赚了多少?”我说:“有四十几块钱吧,还没清。”又指了西红柿说:“你大量吃,营养好。”她拿起一个洗了吃,说:“还赚了吃,好吃。”那几天我总催她吃,最后她发脾气说:“还叫我吃,还叫我吃!我都吃得拉肚子了。今天上午课上到一半就跑去厕所,好难堪,我还没怪你呢。”其实这几天我自己吃得想吐,从冰箱里拿出来用塑料袋装了几袋,丢到垃圾桶里,心想:“一辈子看到西红柿都怕了。”

  【四十三】

  思文说想买一条金项链,已经和别人在街上看好了式样,一百八十块钱,约好了明天一起去买。还没等我说话她又说:“知道你会不同意,反正我决定好了要买,不用你的钱。”我说:“下次托人到香港去买,纯金的,还不要交税。葛老板的太太都是到香港去买的项链手链。”她说:“我已经跟别人说好了,一人一根。这次不问你要钱,纽芬兰大学退了二百多块钱的学费寄给我,我用那点钱买。”第二天她戴了金项链回来,我在她脖子上看了说:“一根这样的东西,还不是纯金的,去了两百多块钱,天下偏有这么傻的人,怪不得有人成了百万富翁。你用钱真的是乱用一气!”她说:“钱反正是给人用的。”我说:“我们的钱来得容易?血汗还不说,一副脸也搭进去了。赵教授叫你workhard,你搞到半夜不敢睡觉,我在雪里骑车送豆芽,你都不记得了!为这点钱没少苦,没少哭,没少闹。你这样急得我心都扯扯的痛。”她生气起来说:“高力伟,你管钱我太不自由了,用一分钱你也要吵要心痛,谁杀你一刀!以后还是各管各的钱,你又不肯。”我说:“你是想分家了,那也可以,你自己去立个户头。”她说:“把钱分出来,你会舍得!”我说:“舍不得?你这样乱用一气,我还难得着急。”

  把存折拿出来,算好了,二万一千块钱,也不管谁挣得多挣得少,一人一半。我说:“你开了户,把钱转到你帐上去。这条金项链我不同意你还是买了,算你的钱。”她说:“别人就算离了婚,买条金项链给他太太也不算什么,你分得好清。我说:“我有言在先你还要买,那我就要这样,我是有言在先的。我的话你当它是个屁!屁还听到一声响呢。”分了钱又说好房租食物每人一月轮流负担。

  这样不自觉地我们向分手的方向跨了实质性一步。思文很快察觉了这一点,说:“看样子我们分手是分定了的。”我说:“你这么想了!”她说:“做都做了,还用想?”

  思文在多大读了两个月,有天突然说:“高力伟,这个博士我不想读了,我想退学。”我说:“别人会说你是疯子呢,送奖学金给你读博士,世界上再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事,也就是加拿大啦。”她说:“我也不跟你吵,你自己去想,博士要读四五年,读出来还找不到工作,谁会要我这个黄种人的文科博士?学这门的白人博士失业的都一串,白白耽误了几年时间。”

  我觉得她说得也有理,但还是说:“抓摸到了个博士在手里又退掉,怎么想也想不通。”她说:“可以移民了,不读书也可以留在这里,放弃博士的好多个。”我说:“怎么想也想不通。”她说:“这件事就不要再讨论了,我已经都决定了。我自己对自己负责,不会后悔。”我说:“你又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我撇了嘴学她的声音说:“这件事就不要讨论了。”她说:“你这样固执我没有办法,答应了改百分之五十,连百分之一都没改,我只有来干脆的,节省口水。”我说:“干脆也好,要干脆就再干脆点,这样要干脆又不干脆的,太不干脆了,干脆!”她说:“干脆就干脆,你吓谁呢,当我那么怕干脆!你以为自己是个宝吧,别人捡了不舍得放手。”我说:“干脆就干脆干脆了,拖泥带水,一点也不干脆!”她说:“好,你这样说了,我会放你一条生路,成全了你和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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