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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唐羽思不则声。正是这时候,床头几上的电话铃响了,她取起听筒接听,果然,雷予靖的父亲雷震宇挂来给她的。

  “羽思,我想和你见一次面,希望时间安排在明天晚上八点钟。我在市立第七公园等你,你从正门进去,左手边一座盖在湖中央的八角亭,我就坐在里面。”

  唐羽思想不出雷震宇为什么约她在公园见面,那公园的地址她也不清楚。但雷震宇对他的计划坚决而毫无与人磋商的余地。说清楚公园的地点所在,再重复一声见面的时间,他便把电话挂断了。

  “什么?他约你明天晚上八点钟第七公园见面?”黎安笑起来。

  “小声些,”唐羽思连忙说:“仔细让若仙听见了。”

  “你放心,她晚上盛装出门,不管是和雷予靖约会,还是再去周德涵那儿多敲几个钱来花用,都不会很早回来的。”

  “我真不了解,”唐羽思叹了一口气:“若仙何必再到周德涵那儿拿钱,上次那一笔已经很……勉强……”

  “羽思,普天下就是你这种人天真,我可没听见那一个人嫌钱多。她打算的不无道理,雷予靖三十出头了,雷老头儿急的事就是抱孙,早晚在孝顺儿子耳边念个不停的。若仙自己也不算小,结个婚天下可以安定。她常说雷予靖今生注定是个穷鬼,今后一切靠她张罗,现在趁机会多捞几笔钱,便是所谓未雨网缪的上上算盘呀。”

  “她说雷予靖注定是个穷鬼?”

  “雷予靖是个好医生,这年头好医生便是一个聚宝盆,但是这个聚宝盆本性不聚宝。而且她受不了拿她自己和你比,和你一比便给你比下去,”

  “嗄?那是怎么说明?”

  “当然说的是比你的史星南呀。”

  “史星南?我?这……”

  “你怎么搞不懂?你和她是室友,她一生没有输给谁,所以她得和你比呀。”

  唐羽思叹了一口气,想说一些话,但是改了语气:“如果雷老伯真要向我打听那件事,我想我的答案只是一声我什么也不知道。”

  黎安欲语又停的,结果到底说出来:“老实告诉你,我……我听说雷予靖也早已知道简若仙的故事了。”

  “什么?!”唐羽思又大感惊讶:“你……是谁告诉你的?什么人把这只有你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他?”

  黎安睨了唐羽思一眼:“你又发挥你的天真个性了。只有你和我知道这件事情?你以为周德涵是个大哑巴?”

  “他和若仙之间有个约,不是吗?”

  黎安不理会唐羽思的问题,说:“雷大夫知道若仙那件事有段时间了,这次周德涵来,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知道。”

  “你认为雷老伯也已经知道了?”

  “不,我没说他也已经知道了,我只是那么猜,因为他想和你见面,而且约你在公园里,那是避人耳目的安排,不是为了想向你打听若仙的故事是什么?”

  第二天晚上,唐羽思如约八点钟向着市西的第七公园来。天上正下着蒙蒙细雨,她感到别扭,又有份不安。她见过雷震宇一次,那是她父亲去世后约莫两个多月的事,她的姑母要带她到美国去,雷予靖便说他父亲想和她见一次面,地点是在他们家。雷予靖的母亲有事外出,客厅里就只雷震宇一个人。他是个神情严肃而又冷峻的六十余岁的男人,个儿不高,形态也壮硕,态度、气质,和唐羽思原先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由雷予靖陪着恭恭敬敬的坐在他面前回答着他的问话。

  ……算算,距离今天两三年了。

  公园里幽暗静谊,又因天黑下雨,几乎没见什么游客。八角亭由曲桥引接着矗立湖水中,背面的天空成一片橘红色的彩光映照在湖面上,雨线在湖水上跳跃着形成千千万万晶莹的细丝。她看到雷震宇独坐亭中的身影。他动也不动的,直等到她沿着曲桥走到他面前,才从亭旁长凳子上立起身来。

  雷震宇请唐羽思在他身旁坐下。两个人缄默了若干秒,他开口了:“羽思,你想得出我请你来这儿会面,是为了什么事吗?”

  “不,我想不出来,雷老伯。”

  雷震宇吸了一口气,声调粗糙又带着些微颤抖:“我……羽思,我只有一句话,请求你放走我的儿子,不要再阴魂不散的纠缠在他身上。”

  唐羽思感到惊震又委屈,一阵热气从心中涌上脸颊来:“雷……雷老伯,您为什么会这样说?!”

  “你自己心里明白,羽思,那时候你抛弃了雷予靖离开台湾,去找你的新情人麦幼漠。雷予靖伤透了心。好不容易他后来认识简若仙,两个人既相配,感情又好。他们准备不久就要结婚了。你却又把麦幼汉扔掉从外国跑回来。你既然现在又结交了史星南,为什么心里还不满足?又害我的儿子神魂颠倒?你这是和他开玩笑、和我开玩笑,和你自己开玩笑,还是和谁开玩笑呀?!”

  唐羽思羞愧又着急,眼泪沿着面颊扑散散地滚下来。雷震宇所指责她的话没有一句属实,可是,她又能从那一句辩白起。

  “我的儿子……”雷震宇也激动得注然欲涕:“他……他好不容易了解你那一套耍人的伎俩,定下了心。但是你回来以后又开始勾引他,他又开始变样了。尽管他嘴里什么也没说,我在一旁看得很清楚。我也清楚你一面和史星南谈恋爱,一面抓着雷予靖不放。一个电话要他介绍他的什么朋友,一个电话又要他介绍什么医生,”

  “雷老伯……”

  雷震宇高声一吼打断她:“不必多话,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你……你这个人,脑子里什么诡计都有!要访问什么人啦,要写书啦,你要访问什么人自己找呀,走上大街东南西北都是人呀。以你厚脸皮,随便抓个人把他带回家就可以啦。以你狐狸精本色,爱玩男人去找那些和你臭味相投的角色呀。你为什么不肯放了我那个老实忠厚、有眼无珠的儿子?你根本不爱他,为什么千方百计的作弄他?要看那个沈义仁,嘿,差点儿给人家当肉票撕烂。他们撕烂你这臭丫头算替天行道,替天下人除恶魔,不该拖累我的儿子跟着你冒风险……你……你……你管我叫什么雷老伯,我……我压根儿不想再看见你这妖模鬼样的……臭死丫头呀。”

  唐羽思什么话也不想说了,长凳子上起立,就想离开去。雷震宇又吆喝了一声,边气喘吁吁。

  “站住!我的话没说完,你休想离开去!我告诉你,我的儿子是个孝顺儿子,他爱我,他一定不会为了你的缘故背叛我。你听清楚了吗?还有,他一心一意的爱简若仙,若仙是个好女孩子,你和她比起来就像粪土比黄金。我儿子终究是有眼睛的,他不会上你的当。你现在,给我滚到老远老远的地方去,不许你再找我的儿子!不许你再和他说一句话!你和他永断瓜葛!你……你现在听清楚了吗?”

  离开八角亭,唐羽思几乎不知道自己将如何寻找路程回到住处。这真是她有生以来从没受过的打击和屈辱。她想到逝去的父母,想到石谦谦,想投进她怀中痛哭一场。但是她不能那么做,她甚至不能让自己的泪水再滴出一点滴。她还想着当黎安向她问话时该如何作答。还有简若仙,她也不能让她知道曾经发生了一件什么事。

  雷予靖再也没有电话进一步的告诉唐羽思有关陈志恒和陈芳恒的消息。唐羽思也打定主意不管任何情况下不再向他作任何形式的探询或求助。她想,她应该代替林雪意到医院去探望一次王元圣的父亲。她虽然不可能具有林雪意样的“触角”,但凭心中一份领会,将可整理得些许有用的线索。

  世俗的一切已使她烦透倦透,包括身不由己的接下林雪意这一桩荒谬的公案。她希望事情早日结束,她可以离开这个是非圈。雷予靖是她头一个必须远离的,然后是史星南。比起当日的雷予靖,史星南的性格则更是全然不可捉摸。雷予靖给了她如许痛苦,有朝一日,史星南给她痛苦的可能性更大。她是茫茫人海中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孤女,知己知彼是保护自己的唯一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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