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黄碧云 > 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 | 上页 下页
温柔生活(3)


  从布拉格搬到柏林,从柏林又回到了香港,尚伊从来没有爱过她。脸对脸。但奴和钢琴师脸对脸。天悦与尚伊脸对脸。

  这样一来,我就是不忠的妻子了,天悦想。

  孩子不过是一朵血花。

  你弟弟,你弟弟。但奴伏在他母亲的脚下。

  天悦穿了尚伊的雨衣,一个人在暴雨的午俊喝威上忌酒。

  他甚至不愿意回来取雨衣。他不爱她到那个地步,他不过想来看看她是否还爱他。

  当但丁遇上比雅翠斯。但丁后来被佛罗伦斯城放逐,一生再没见过比雅翠斯。

  但丁疯狂地爱上比雅翠斯,但比雅翠斯不过是他的幻觉。

  但奴开始梦到依莎贝。依莎贝就是死在画中的比雅翠斯,手中有鸽子,含着罂粟花。

  其实不过是脸对脸。天悦已经八年没见过尚伊。钢琴师碰一碰但奴的衣袖。但奴将双手一交在身后,退了一步。

  天悦在哭泣。但奴给她泡一杯热水。

  温柔生活。拍电影的费里尼说的,Ladolcevita。

  孩子,你弟弟,死了。

  但奴愈来愈早起来,大周周狗便跳到床上去。

  天悦剧痛。不是她的心。

  孩子可以这样小这样小,小指这样小。

  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十年了。孩于死了而周周狗愈长愈大,每天吃很多肉。

  天悦笑:“我就是你的小弟弟。”

  天悦穿运动短裤瘦伶伶地往街上走。小腿上很多毛。

  是不是因为我是一个男人,你不喜欢我,钢琴师问。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是不是不忠。

  这么多年了,尚伊结果站到她身前。

  但奴母亲午夜发噩梦时便打电话擦他。

  美丽孩子,你的生活是否温柔?是否黑暗?

  你会否嘲笑我们的爱与期待。

  因为你不可以与一个男人结婚,但奴说。钢琴师问:“你是不是要走了?”

  如果出卖是“原非我们原来所愿”,我们都出卖了我们自己。月黑风高的晚上,天悦和但奴开车到山上,行李厢有一具尸体。

  有乳香。母亲时常有乳香。

  在那个大雨的下午去找钢琴师,又在大雨时离开。

  天悦静静地伏在但奴的怀里。尚伊不过是鸽子,飞过。

  随周周狗而葬的还有钢琴师、尚伊、依莎贝。

  爱是蝴蝶是肉身不过是茧。

  但奴最终的恋人是他的母亲。她不会对他不忠,但奴确信。

  天悦在早餐桌上摇她瘦伶伶毛茸茸的腿。

  灵魂在野玫瑰间飞舞。咖啡香气扑鼻。

  这一年香港的冬天下了雪。这一定是我的幻觉,天悦想。

  “要去买对雪镜,这样对眼睛比较好。”但奴推开窗,说。

  二、爱人

  反覆他爱我她不爱我她爱我他不爱我

  不爱她我又舍不得爱她我又觉得太痛苦

  尊严

  l.她来找我我便想到了尊严。她离开或许是因为尊严的缘故。

  2.我离开后足足一个月没有说话。他扯着我的衣袖叫我走。我没想到这些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我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他伤害我的或许不是我的心而是尊严。

  3.她说:爱里面没有尊严。尊严的意思是你爱你自己多些。

  是不是因为这样,她老是爱上人家的情人或丈夫,或同性恋者,或神父,即是说,会令她没有尊严的人。

  妒忌我从来没想过我是个这样的人。我跟她说:“如果你还爱别的人,我想都可以,只要你还见我,在我身旁。”

  我找不着她我便发狂地找她。

  我居然跟踪她。原来她会独自上茶餐厅。她又喜欢站在士多面前,高声道:“唔该借电话。”电话是投币公众电话。她上班很准时。她拿衣服去乾洗都居然讲价。她下班

  的时候,戴上黑眼镜。她在中环的名店买内裤给我。

  我还是想:她心里一定有很多人,像酒吧的吧台,而我不过是个常客。

  夜跟她睡我睡不着,我一个人也睡不着。

  电话我连开会或上厕所都将无线电话开着。电话不响我便很惆怅,老怀疑电话坏了。电话响了我又不敢接,怕那不是她。

  欲望

  l.因为这样的缘故,我开始在浴室里全身赤裸地照镜。从前我从来不知道我身体的形态。

  2.他来医院看我。我全身都很痛他按着我便要我。他离开后我便在床上哭泣。

  3.我希望我是个即冲即晒胶卷的技术员,成天冲晒用以勒索的裸照和肢解男女体的图片。

  邂逅你每天都碰到这么多人。

  她想:“这就是了。”他叫她:“依莎贝。”她转脸看他。

  一个女子迎上他的怀抱,说:“都告诉你,是依莎贝拉,不是伊莎贝。”她才知道城里有这么多人叫作依莎贝。

  喜悦她想穿一条明黄的丝质裙子,搭一条奶白及膝丝质长颈巾,穿一双白幼皮绳凉鞋,戴黄金镯子,见他。她在酒店等他,等到睡着了觉。铃响的时候她跑下去见他。得得得得。她趿一双胶拖鞋、穿一件大码的“拯救席扬”的T恤、一条旧运动短裤、左手戴一只夜光塑胶闹表、右手拿一条洗脸巾。

  他说,时间不多了,我们就到外面进餐吧。

  她已经整整八年没见过他。

  黑暗所以记得爱人的气味。

  失恋很奇怪,她近来老说病。打电话来,说,我病。骨膜发炎,全身都痛,不能走。我就陪她去看医生。医生说不出病因,只能解释病情。骨膜炎好了以后,她又患上了甲状腺分泌过多,全身像秋叶一样摇落。她进了医院我去看她。她坐在床上看风景,神情很是迷惘。我站在她床边她久久没有意识,良久方转过脸来,脸上有两行泪痕。我和她十多年朋友了,知她素日性情倔强,她没说的事情我从来下问。这次我禁下住坐在她床沿,问:“你到底受到什么委屈?”她摇摇头,忽然笑起来,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你怎么样,辞工了没有?”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