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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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蔼如笑笑不作声,掀帘出了内室,直到厨房。只见小王妈正在忙着——这顿宵夜,当作别宴,整治得格外丰盛,但只有蔼如陪着洪钧享用。 吃到一半,李婆婆命阿翠来唤蔼如。见了面,却无别话,只说:“你在这里坐一会,别出去!” “娘”,蔼如问道,“这是什么花样?” “有好些话,都得问问清楚。你不肯开口,我也不便追根究柢,让小王妈去跟他谈。” *** “姑爷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 这开门见山的一问,就让洪钧难以回答。想一想,很吃力地说:“我想,总要明年秋天。” “日子随姑爷定。”小王妈说,“婆婆的意思,是越早越好。” “我又何尝不想早。不过,这是件大事,不可以马马虎虎。” “正是这话!”小王妈紧接着他的话问:“不知道三爷想请那位做大媒老爷?” 庚帖是当面交换过了,洪钧用随身所携的一块汉玉,聊当聘礼。女家回了一方家藏的端砚,作为信物。但照规矩男女两家都该请一位衣冠中人做大媒,洪钧还不曾思考及此,所以听得这话,又是一愣。 “总是海关上的老爷?”小王妈似猜测、似暗示地说。 洪钧在海关上没有什么知交;而且他受蔼如接济这件事,海关旧友,多少有些知道,亦正中他的忌讳,自然不愿意他们做媒人。不过由她的话,他倒想到了一个人,可用来搪塞。 “你还记得张二老爷吗?” “怎么不记得?不是姑爷的拜把弟兄?”小王妈问:“张二老爷如今在那里?” “在外省做官。”洪钧摆出极有把握的表情,“我们的交情够;到时候,他一定很高兴来做这个现成媒人。” “喔!”小王妈很高兴地说,“能请张二老爷来做大媒,是太好了。” 洪钧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言不由衷,自觉惭愧,不过迫于情势,也只好这样说假话敷衍。 “姑爷!”一直言词畅利的小王妈,忽然有些难于出口了,“我是瞎说的话,姑爷可别嫌忌讳。明年金榜出来,高高中了,自然是秋天办喜事。倘或一时运气还不到,喜事是不是也照办呢?” 这自是大成疑问的事;简直可说是决办不到的事!首先办喜事的花费便无着落。就算有着落,办这样一件喜事,在旁人看,便作恕词,亦是不急之务。刻薄些的,更不知如何菲薄。但是,这又是无法实说的话,洪钧只有避开正面,从侧面去回答。 “这你们可以放心,我一定会中。” “是的。大家都这样在想。看起来明年秋天,一定要办喜事。我们小姐的嫁妆,倒要早早预备。”小王妈紧接着说:“办喜事当然不容易;不过只要姑爷拿定了主意,就有难处,也难不倒婆婆。” 这是很明显的暗示,倘若洪钧落第,一时无法筹措办喜事的费用,李婆婆亦愿资助。了解到这一层,洪钧算是放了一半心,点点头说:“我的主意是早拿定了。到时候若有难处,大家商量着办。” “正是。就这么说了!”小王妈拿起酒壶为洪钧斟满,“人逢喜事精神爽,姑爷宽用一杯。”然后,微笑着退了出去,去向李婆婆复命。 当着蔼如的面,小王妈细说了经过,李婆婆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一下,才真的可以放心了!” 而蔼如却不这么想。首先,请张仲襄路远迢迢地回来做大媒,就是件很渺茫的事。不过,念头一转到此,立刻自责不应该不信任洪钧,因而也就不愿再往下想。 “你去吧!”李婆婆对女儿说:“我看,该下饺子了。” 这意思是不让洪钧多喝酒,蔼如也是这样想。“骑马行船三分险”,带着宿醉坐上小舢舨,接驳到停泊在港湾中间的海船,是件很危险的事。 “酒够了吧?”蔼如温柔地按着洪钧的手说:“我替你去下饺子,羊肉西葫芦的馅儿。” 这是洪钧最喜爱的饺子。感于柔情,洪钧虽然还想借酒来冲淡由小王妈所挑起来的心事,毕竟还是依从了。 吃完宵夜又喝茶;先闲聊,后话别,磨到曙色将露,蔼如可真忍不住了,“你该动身了吧?”她说,“回客栈只怕睡不到两个时辰。” “哦!真得走了。”洪钧矍然而起,“我跟婆婆去辞行。” “不必了!都睡得正沉。我送你出门。” 唤起阿翠点灯笼,蔼如亲自送洪钧出门,只见凉月在天,霜风凄紧,不由得便一哆嗦。 “外面冷。”洪钧劝阻着,“就送到这里吧!” “你一路保重。”蔼如将身子转过去,背着月光,不愿让他看到她的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得失不必看得太重。” “我知道!”洪钧点点头,想说什么,却又记不起想说什么,只握住蔼如的手不放。 蔼如亦是如此。彼此沉默着,都觉得相聚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不夜以继日地谈个痛快?如今失悔嫌迟了。 “有话都在信里说吧!”终于是蔼如抽回了她的手,“饮食冷暖,自己当心。别忘了常来信,那怕三言两语,只要让我知道平安就好。” “我一定会写。”洪钧停了一下,用很清楚的声音念道:“‘天涯海角同荣谢,心有灵犀一点通’。” ▼第十一章 从这天起,蔼如几乎步门不出,整日只在母亲卧室中盘桓,兴致勃勃地重理针线,准备嫁时衣裳。李婆婆的心境也与前大不相同,不断地在盘算:奇山之南还有一片山坡,约有两顷地,遍种葡萄、梨子,五年之前花了四百两银子置的,每年可以收五六十两银子的租息。她决定在明年初夏,等果子收成以后,卖掉这一笔不动产,作为洪钧万一落第,无法筹措喜事费用的准备。 日子过得非常恬静。唯一令蔼如不能释怀的是,洪钧的音信甚稀,只在他刚回苏州不久,接过一封,说是行期尚未决定,可能在开年北上。以后一直到过年,都不曾再接到他的信。 “想来正在路上。”李婆婆也惦念洪钧的行踪,“不然怎么不来信呢?” “是的。一定是在路上。”蔼如只好附和母亲的看法,“托人带信不方便。”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到了京里,住在什么地方?” “说过。住在会馆里。”蔼如答说,“举子进京考试,都住会馆。” “那么。”李婆婆说:“你倒写封信,寄去看看。” 这是个很好的主意,但有难处,“不知道他住在那个会馆?”她说。 “怎么?苏州人不住苏州会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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