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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茶沏在里面了!请宽坐。”

  两人仍旧回到东屋盘桓。洪钧望着浩瀚大海,忽然想起龚定庵的两句诗,随即念道:“‘为恐檀郎英气尽,故教梳洗对黄河’!”

  蔼如也喜欢龚定庵的诗,当然要想一想他念这两句诗的用意。方在沉吟之际,洪钧却又开口了。

  “蔼如,你这望海阁实在是好地方!眼界一宽,心胸亦广;可不知道是那位前生修来的‘檀郎’,能够在这里日夕妆台‘伺眼波’?”

  “没出息!”蔼如撇着嘴说:“成天守在女人镜子旁边,能守得出什么来?”

  洪钧笑笑不响,然后站起身来,“今天是我到烟台以来,不,从离乡背井以来,最高兴的一天!”他说,“留着有余不尽之乐吧!我走了。”

  听这一说,蔼如顿有凄惶之色;不过一闪即灭,执着洪钧的手,欲语不语,彷佛有很为难的话,不便出口。

  洪钧问她,她不肯说,只亲自将他送出门外。洪钧回头望了望,高楼灯火,窗纱人影,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滴落凡尘的感觉。

  走不多远,忽然听见有娇细声音在喊:“洪三爷,洪三爷!”

  洪钧先当是听错了,站住脚细听,并没有错,而且听出是阿翠的声音。

  “洪三爷,”阿翠气喘吁吁地说:“明天中午你要来。”

  这当然是蔼如特意打发她来关照的,洪钧满口答应:“好,好!”

  “来吃中饭。”阿翠又说:“婆婆明天一早回来。”

  这两件事连在一起,洪钧不知道有何意义?一时也无暇多问,只答一句:“我午前一定到。”

  ▼第二章

  不知是阿翠撒谎,还是另有缘故,李婆婆不曾从成山回来。

  “阿翠弄错了,要明天才得到家。”蔼如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约你这时候来?”

  “无非因为白天清闲,可以多谈谈。”

  “不错。不过还有一个原因,正就是因为我娘还不曾回来,我们可以谈得深些。”蔼如同道:“前两天那位谭老爷说得神乎其神,金陵一定可以克复。三爷,那时你作何打算?”

  洪钧想说:“青春作伴好还乡”。话到口边,突然觉得,她说。“谈得深些”,是极正经、极郑重的态度,如果答以戏谑之词,不但惹她不快,也显得自己太轻率,辜负了她的一片心。

  这样转着念头,脸上不自觉地收敛了笑容,细想一想答道:“十年窗下,无非期望闱中能够扬眉吐气。不过看样子,总要在三年之后了!”

  “怎么呢?今年不是大比之年吗?”

  “是的。子、午、卯、酉,乡试的年分。”

  “那就是了!”蔼如抢着说道:“乡试是秋闱,如今才四月里。”

  “小姐,你倒会打如意算盘!”洪钧失笑了,“金陵还在‘长毛’手里,谁知道那天克复?就算克复了,抚缉流亡,料理善后,亦不是三五个月所能就绪的。那里就能开科取士了?”

  “如今也不过金陵、常州两三个地方没有克复,不可以在你们苏州乡试吗?”

  “谈何容易?南闱上万的举子,不说苏州没有试院,就是客栈,也容不下那么多人啊!”

  “这话倒也是!”蔼如沉吟着,是想得很深的样子。

  “你为什么问起这些?”

  “当然是期望你扬眉吐气!那还用问吗?”

  “承情之至!”洪钧抱拳说道:“感何可言?”

  “我也不要你见情。我只是……”她没有再说下去,望着窗外的茫茫大海,若有所思。

  她想,他也在想。只恨自己不是大员的子弟,否则便可以参加顺天乡试;又恨自己家贫,不然在京里花上一笔银子,捐个监生,亦就取得在北闱应试的资格。

  “三爷,”蔼如打断他的思路,“假如说,今年秋天能让你去考,你有几分中举的把握?”

  “这就很难说了。笔下当然是要紧的,不然就不用读书了。不过运气也很有关系。俗语说:‘文章不要中天下,只要中试官’,那怕你文名满天下,遇见二百五的‘房官’,根本就不‘荐’,那里去中去?”

  “你的运气一定不会坏,我是说你的笔下。”

  “那,”洪钧不敢说满话,“总有五六分把握。”

  “这样说起来,还得要用功。”

  “是啊!‘业精于勤荒于嬉’。不过用功第一要心静,静不下心来,徒劳无功。”

  “三爷,”蔼如很注意地问:“你有什么事静不下心来?”

  这该怎么说呢?莫非说家累太重?洪钧只好报以苦笑了。

  蔼如见此光景,想起他所谈过的家世,约略也能猜到他的难言之隐是什么?凝神想了一会儿,心中有了计较;但此时不便明言,只说:“我们吃饭吧。”

  吃完午饭,还不到一点半钟。过了立夏的天气,白昼一日长似一日。洪钧打算回去睡个午觉再来,却又有些不忍说要走的话。蔼如的眼睛很厉害,一眼就从他脸上看到心里,自然要问。

  “可是衙门里有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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