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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六、皇父摄政王

  顺治五年二月肃亲王豪格奏捷班师。摄政王多尔衮事先有令旨:一分礼节,照顺治二年豫亲王平江南凯旋回京的成例办理。

  这天二月十二花朝,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自黎明时分,亲贵王公、文武百官便纷纷出永定门,直奔南苑。此地在元朝名为“飞放泊”,明朝永乐年间增广其地,周围一百二十里,其中五处低洼之地,称为“海子”,可以蓄水种植。中间建起一大圈围墙,计一万九千二百八十丈,墙上开门,共计九座。正中有一座六丈高、十九丈见方的石砌高台,名为“晾鹰台”,专供阅兵之用。其中并有两座行宫,一座叫团河行宫,靠近西南的黄村门;另一座是新建的,就叫新行宫,在正北的大行门内。皇帝是在前一天就驻跸在这里了。

  十一岁的小皇帝禀赋特厚,长得跟十四五岁将成人的少年一般。前一天上午驾至南苑,在围墙外面驰马逐猎,玩到天黑才回行宫;摄政王多尔衮已经候驾多时。

  “肃亲王已经到良乡了。”多尔衮问道:“明天的礼节,皇帝演练纯熟了没有?”

  “演练纯熟了。”皇帝问道:“十四叔,要不要我演一遍给你看?”

  “那倒不用,只要你有把握就好。”

  “一定有把握。”

  “好!”多尔衮停了一下说:“皇帝明天要替我争口气,当初是我力争了,才能扶你上宝座;你总要看起来像皇帝的样子,场面越大越要稳重。”

  “我明白。”

  “皇帝明天跟肃亲王行抱见礼的时候,打算跟他说点儿甚么?”

  皇帝想了一下答道:“我想说:大哥,辛苦了——”

  “不!”多尔衮冷冷地打断,“那里只论君臣。”

  “喔,”皇帝省悟了,“我想说:肃亲王辛苦了。张献忠杀人如麻,恶贯满盈,让你把他除掉了,你不但为国家建了大功,也是为百姓除了害,大家一定敬重你,佩服你。十四叔,你看这样说行不行?”

  “最后两句可以不要。”

  “是的。”

  “还有,肃亲王也许会提出甚么要求;皇帝可别随便答应他。”

  “喔,”皇帝问说:“他会提甚么要求呢?”

  “譬如——”多尔衮想了想说:“替他的部下请奖;士兵要加发恩饷等等。”

  “那不是应该的吗?”

  “我没有说不应该,不过也得看一看办得到办不到?譬如说:他要求发三个月的恩饷,户部筹不出那么多款子;皇帝倒是答应他了,那不是自己找麻烦吗?”

  “喔,我明白了。”皇帝点点头说:“肃亲王如果提出甚么要求,我就跟他说:你写奏折来。”

  “对!就这么答复他。”多尔衮很满意地退了出去。

  于是皇帝在领侍卫内大臣的照料之下,进膳归寝。到了半夜里被唤醒,带着惺忪的倦眼,移驻位于晾鹰台后的“黄幄”——一座黄色的大帐篷,准备天亮行礼。

  其时参与奏凯典礼的八旗将士,已按照京师驻防的方位,分别进驻,黄幄之东是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四旗;黄幄之西是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四旗,彻夜马嘶,时时惊醒了坐着打盹的皇帝。到得五更三点,只听得螺角呜呜,接着啼声杂沓,八旗开始摆队。皇帝亦就不再睡了,整容更衣,饱餐一顿,等候行礼的时刻到来。

  当然,他不免兴奋紧张,身子有些发抖,但如到了自觉无法控制的时候,他总会想起他跟麻喇姑的一段对话。

  “当皇上最容易不过,一个字:静。”

  “可是心静不下来怎么办?”

  “有办法。万岁爷心里只想:这里就数我最大,你们都得听我的。”

  “我怕我做错了他们在心里笑话我。”

  “只要静就不会错。万岁爷稳稳地坐着,该干甚么了,自有人会来告诉万岁爷。若是自己想干点儿甚么,譬如想喝水,或者想方便,只动一动嘴唇,也自有人上来伺候。总而言之,一个字:静!若是再要加一个字,那就是慢;尽管慢,大伙儿都有耐心等。”

  回想到这段话,他的心果然静了下来。但从北面台阶步上晾鹰台,放眼一望,不由得目眩神迷,心跳一阵阵地加快,王公大臣锦绣补挂上的金银线,孔雀翎上的蓝色羽毛,战马鞍镫上擦得极亮的“铜活”,加上士兵的雪样刀光,在十余面大纛衬映的朝阳影里,闪耀出变幻流转,不可方物的奇异光采,好看极了。

  等领侍卫内大臣引导皇帝升座,在摄政王多尔衮及辅政叔王多铎左右侍立之下,台上台下分成东西两班的亲贵重臣、文武百官,由鸿胪寺官员鸣赞着行了礼,接着赞礼官员高唱:“靖远大将军肃亲王凯旋奏捷!”

  于是螺角齐鸣声中,但见西面黄尘大起,尘影中有数骑奔驰而来,向北一折,进了围墙,马放慢了,款段而行,直到台前里把路,肃亲王一行下马;皇帝照预定的程序,自宝座起身,站着迎接。

  从晾鹰台西面台阶引上台的,一共是三个人,领头的肃亲王豪格以外,还有广略贝勒褚英的第三子,贝子尼堪;礼亲王代善的第七子,贝子满达海,都是于腮满面,一身风尘,眼中充满了欣悦与迷惘,一跪见帝,引入班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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