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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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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国子监祭酒是后来当到文华殿大学士的山东益都冯溥,看在眼里,敬重其人,因此当顺治朝魏象枢因不愿涉及党争,归田十余年后,复经冯溥特荐,于康熙十一年起用为贵州道御史,建言常为皇帝嘉纳。一岁三迁,扶摇直上,康熙十七年,授为左都御史,第二年迁刑部尚书,这是“调优”,但魏象枢不愿,他说:“臣忝司风纪,职多未尽,敢援汉臣汲黯自请为郎故事,留御史台,为朝廷整肃纲纪。”皇帝欣然嘉许。大地震后看到他的奏折,即时召见。 “修省应自我始。”皇帝在太和殿前露宿的黄幄中说,“朝政缺失,你直言无隐。” 于是魏象枢讲大臣受赃徇私;会推任官,不问操守;以及平三藩之乱时,将帅暴虐横行,百姓的房子随便烧,财物随便抢,妇女随便掳掠;外吏不言民生疾苦,赃讼任意积压,以及诸王贝勒除本人贪暴以外,还纵容家人多行不法,以致上干天和。说到激动之处,君臣对泣,黄幄外面的侍卫,只听得一片欷歔,相顾惊疑。 魏象枢的直言极谏中,对索额图有无情的揭露。皇帝印证高士奇平时的报告,所言多实。所以第二天召集王公大臣,严饬改过自新时,许多话是为索额图而发。自此以后,重用明珠。索额图内心不安,终于在第二年托病自请解任,改授为内大臣,魏象枢固然益为皇帝所尊重,高士奇亦从此更见信任。 但明珠用事后,贪黩较之索额图有过之无不及。皇帝又命高士奇去打听,亦听到了很多劣迹。但高士奇与徐乾学同样亦在结党营私,而且有时与明珠处于对立的地位。尤其是上荆南道祖泽深与湖广巡抚张汧互讦一案,暗中的勾心斗角,快要在表面暴露了。 这张汧与魏象枢同年同乡,但贤愚不肖,大不相同。他是走了明珠的路子,得由福建藩司升调湖北巡抚。其时上荆南道祖泽深,驻扎沙市,兼管荆州关关税及三峡水利,是个肥缺;自恃内有高士奇、徐乾学为奥援,不大买巡抚的账,因而结成怨家。但祖泽深并不害怕,因为他亦握有张汧许多贪黩的证据。 祖泽深不怕,张汧却怕,决定先下手为强。有一天他设宴请湖广总督徐国相,看戏喝酒,欢聚整日。黄昏戏散,看徐国相兴尽要告辞了,他还有私话要说,急急命伶人散去,屏绝左右,向徐国相细诉祖泽深的劣迹,决定具折参劾,如果朝廷有旨查询,请徐国相全力支持。 哪知隔“箱”有耳——有个小旦病了,躺在大衣箱中,张汧催伶人散去时,来不及抬他出去,便暂且将箱盖合上,回头再说,此时将张汧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偏偏这个小旦,与祖泽深有余桃断袖之好,所以等他的同伴将衣箱抬回戏班后,他连夜奔告祖泽深。于是祖泽深先发制人,专折检举张汧,派人兼程进京递折,同时有信给高士奇,托他跟徐乾学大力斡旋。徐高二人商量以后,找个机会,面奏张汧贪黩。皇帝有了先入之言,等到半日以后,张汧的奏折递到时,效用便大打折扣了。 本来督抚参司道,一般来说,总占上风。朝廷常是照督抚所请,先将被参的司道解职,听候查办。而奉旨查办的,往往是邻近的督抚。这回成了抚道互讦之局,皇帝特派刑部右侍郎色楞额至武昌查办。据吴子彦说,色楞额处事还是相当公平的。但祖泽深到底是何意见,徐乾学必须跟高士奇见了面,才能知道。 高士奇这天留宿在徐乾学的碧山堂,把杯密谈,直到二更,照祖泽深的要求,商定了双管齐下的步骤。第二天上午,徐乾学到了都察院,将苏拉唤了来交代:“你去看看陕西道陈老爷上衙门了没有?如果来了,说我有请。” 他是指陕西道御史陈紫芝。此人字非园,浙江宁波人,康熙十八年的翰林,改授陕西道御史,曾奉派巡视南城。大栅栏有个大流氓叫邓二,鱼肉商民,道路侧目,历年的巡城御史都拿他毫无办法。陈紫芝赋性刚直,决意为民除害,搜集了许多证据,奏请正法,准如所请。南城闹市欢声雷动,提起“陈都老爷”,没有一个不翘拇指赞好的。 巡城御史一年一派,陈紫芝连派了三年。这年九月徐乾学升任左都御史,还想再派他巡视一年。但陈紫芝认为巡城御史是地方官的身份,一当久了,手下的差役家人,难保不成为“地头蛇”,所以坚辞不允。徐乾学不便勉强,让他回到陕西道去掌印。监察御史以省来分,共十五道,除京畿道以外,尚有十四道,但只有河南、江南、浙江、山东、山西、陕西六道有印信;每道人数不一,掌印信的居首,名为“掌道”,其余的称为“协道”。至于另外八道,只享俸禄不办事,叫作“坐道”。这八道的事务,由有印信的六道兼理;掌陕西道兼理湖广道,举劾两湖失职官吏,审核两湖刑名案件,都是陕西道的职掌。 陈紫芝掌道,职务繁重,每天都到衙门。此时奉召而至,见礼问好,御史见堂官,不称大人称台长,陈紫芝问道:“台长见召,想来是有吩咐。” “不敢当,我只是想问一问非园兄,湖北张中丞声名狼藉,听说非园兄打算弹劾,可有这话?” 陈紫芝有些诧异,并无此意,何来此言?当下又问:“台长是听谁说的?” “这,我不便奉告。非园兄只说有无其事好了。” “没有。”陈紫芝率直回答。 “好!”徐乾学点点头,从容说道,“明哲保身,张中丞是明相国的人。” 陈紫芝听得这话,心里很不舒服,因为听徐乾学的语气,似乎他畏惧明珠的势力,不敢举劾张汧。但徐乾学是关心来动问,出于善意,不便争辩。回来一想,张汧久有贪黩的名声,陕西道兼理湖广道,置而不问,亦是失职。 于是援笔立就,写了一道奏折,大意是说:“湖北巡抚张汧,莅任未久,黩货多端。凡所属地方盐引、钱局、船埠等,无不搜括,甚至汉口市肆招牌,亦按数派钱。当日保举之人,必有贿属情弊,请一并敕部议处。”随即递入宫中。 御史的奏折,称为“封奏”,直达御前,堂官是看不到的。但陈紫芝有封奏上递,徐乾学只看收发门簿,便可知道。心中得意,只小小施个激将法,陈紫芝便被玩弄于股掌之上了。 *** 当陈紫芝的封奏未到之前,皇帝已有高士奇的先入之言,说色楞额此次差往湖北,受了张汧的贿,所以一看素有正直不私名声的陈紫芝的奏折,立即做了决定,要革张汧的职。但色楞额即将回京复命,且看他奏报结果如何,并案处理。 色楞额其时正在路上,人未到,折先到,说“湖北巡抚张汧所参上荆南道祖泽深婪赃款内,得枉法赃金七两银四十两是实。枝江县知县赵嘉星私派款内,得银四百二十两是实。祖泽深、赵嘉星俱应革职,拟绞监候秋后处决。其通山县知县邢士麟,到任一月,并无才短误公之处,应毋庸议,巡抚张汧将邢士麟误参,应降一级调用。” 一看审出这样一个结果,皇帝的火气,就不止发自一处了。张汧搜括的手段,无所不至,莫非空穴来风,何以只字不提?可见受贿之说属实。其次,他疑心色楞额,不仅受了张汧的贿,甚至还得了祖泽深的好处,避重就轻,有意开脱,因为他说祖泽深所受之贿,只是金子七两、白银四十,其数戋戋,罪不至死。但最让皇帝生气的是,即令受贿,要为张汧洗刷,总也要逐款辩解,哪怕支吾其词,总也是个交代,像这样子草草了事,心目中岂还有“钦命”二字在?简直毫无心肝! 皇帝的肝火很旺,想杀色楞额,但因太皇太后的病势沉重如故,为了感召天和,已降旨禁屠,自无杀人之理,所以一面交部严议处分,一面派遣御前侍卫去拦住色楞额,命他在外城候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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