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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玉儿细想一想,果然有道理,立刻就下了匟,叫声:“婆婆!孙女儿给你老磕头。”

  “起来,起来!我可没有见面礼儿给你,将来找补吧!”说着,把葛玉儿揽在怀里,教了她一些话,最后叮嘱:“你别忘了,你婆婆娘家姓李,家住秦州双鹤村。”

  * * *

  真是天从人愿!刘老头喝得烂醉如泥;米文信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弄回客店,送入漆黑的南屋,借月光看清了土匟,把他扶着躺下,管自己走了。

  回到北屋,想起那老婆子是自己的同床共枕的妻子,心里就像刚吞了甚么脏东西似地堵得难受。自然再也没有勇气睡在一张匟上,悄悄儿坐在外屋想心事,如何处置这“细腰纤足”的袋中人?

  正想得如困愁城,五中烦躁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听得叩门声响;开开一看,满头银发,映着月色,闪闪有光,大为讶异。

  “你没有在屋里呀!”

  李婆子的猜测对了!

  她人在南屋心在北,窥探良久,毫无动静,心知一个不肯上匟,一个羞于开口,若到天亮才发现这出掉包的把戏,那就会误了大事,所以趁着刘老头鼾声如雷,醉得人事不知的机会,特为走了来说破了它。

  “婆婆!”米文信还不脱书呆子的意味,“这一来,未免损人利己──”

  “咄,该死的小畜生!”李婆子真像严厉的祖母训斥孙子,“我损了刘老头甚么?你就把你婆婆看得这么不值钱!”

  “是,是!此是各得其所。婆婆的安排,妥贴之至。”

  “别跟我犯穷酸了!你把玉儿叫起来,一起在我面前磕个头,就今晚上做了夫妻吧!”

  和衣而卧的葛玉儿,不待米文信来喊,自己爬下炕来,有意无意地,借着月光,望一望未婚夫婿;自然看人也得让人看,米文信一瞥之下,惊喜莫名,不由得先跪了下来,“婆婆!婆婆!”他激动地说:“我供你老的长生禄位!”

  天色大明,西跨院里大吵大闹,简直要把南屋给拆毁了似地。

  房客、刘二、掌柜的一起赶了进来,只见刘老头眼红如火,从屋里冲了出来,一只手抓开衣襟,一只手使劲捶着胸,气急败坏地吼道:“他妈的!把人的肺都气炸了!他妈的,我非揍死那个老婆子不可!”

  说着一跳老高,又要冲进屋去。看样子要出人命,大家一拥而上,拖住了他,刘老头本来就有力气,又是怒极了的时候,所以五六个人都制不住他,只见他大吼大叫,把个胸脯捶得“嘭嘭”地响。最后是角门里出来了一个厨子,是个两百斤重大胖子,将身子往他面前一站,才算把他堵住。

  “有话好好说嘛!”掌柜的喘着气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那个老娘们!我不揍死她,就得跟她打官司──”

  刘老头断断续续地叙述经过,说昨夜因为喜得娇妻,贪杯过量;到早晨醒来,只见娇妻变了个满头白发的干瘪老婆子,大惊之下,追问经过。那老婆子竟说他那娇妻是她的孙女儿,已经做主许了姓米的;自己是“代孙出嫁”。

  他的话还没完,没有一个能忍住笑;这下越发激怒了刘老头,又要往里冲,掌柜的忍住笑拉住了他说:“你打死她也没有用,咱们好好商量。”

  “对了!”有个跟刘老头相熟的客人说:“老刘,你那头驴,脚程不是挺快的吗?快追下去截人是正经。”

  话刚说完,有人接口:“追上了也没用。”

  声音是清劲苍老的老妇人的声音,却不见人影;最后才发现是在厨子身后;等他把那两百斤重的身子移开,大家一看,无不发笑──李婆子穿着葛玉儿的衣服,是葱绿缎子绣白蝶的夹袄,下面一条月白绸子的百褶裙,衬着那干黑的面皮、鸡爪似的手指和一头披散了的白发,简直就是个老妖怪。

  模样长得怪,神色却极其庄重,她不慌不忙地指着刘老头说:“请各位大爷评评理,他今年六十七,楞要娶我十七岁的孙女儿,这不是伤天害理吗?”

  “去你的!”刘老头大吼,“甚么是你的孙女儿?你孙女儿怎么不藏在家里,会跟我来在这儿?”

  “你这话别问我。反正一句话,我不要你这个孙女婿!”李婆子说:“我孙女儿名叫葛玉儿,顺治十六年七月初七子时生人,今年十七岁。你拿得出庚帖,说得出媒人,我把孙女儿给你。拿不出来,你就说出大天来也没有用!”

  “你们看,你们看!”刘老头气得脸色苍白,咬牙切齿地说:“这个老娘们不讲理到这个地步。他妈的,我问你,花四两银子一口袋买来的,那儿来的庚帖?那儿来的媒人?”

  李婆子冁然而笑,神情愉悦,别具妩媚之致,“我知道你心疼那四两银子。”她掠一掠鬓发笑道:“我不也值四两银子吗?”

  这一笑,陡然引发了如春雷乍动般的爆笑;不笑的只有刘老头,气得直骂:“死不要脸!亏你说得出来:‘代孙出嫁!’也不嫌碜牙。”

  刚低下来的笑声,又为这“代孙出嫁”一新语,重新提了起来:“刘大爷,我看你将就点儿吧!老夫老妻老伴儿,也是喜事。咱们今儿凑个份子,给你贺贺!”

  “不行,这老娘们比我还大两岁。不行,不行,决计不行!”刘老头改了主意,一跺脚往后就走:“我非撵了去,把人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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