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徐老虎与白寡妇 | 上页 下页
七八


  “不会!”

  “梁二哥,你怎么知道不会!”

  “你想,人在李家,三老会去硬讨;徐大爷会带人去硬抢。李统领怎么应付?”

  “那么,人是送到南京去了?”

  “是的。”

  “会走那条路呢?”

  “我不晓得。”梁秃子说,“秦师爷怎么样也不肯说实话。他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晓得她的行踪,比不晓得来得好!”

  “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秃子心想,秦典林的意思是要避免冲突。不知道白寡妇的行踪,至多四处瞎摸,徒费一番力气而已。若是知道由那道而去,明知追不上,亦必硬闯;而对方当然也要阻拦。这一下可能就是破脸开火,所以他不肯说这句最要紧的一句话,实在是好意。

  不过,以赵仲华跟白寡妇的关系与情分,他未见得能平心静气去体谅秦典林的苦心;说了也是白说,甚至会引起他的反感,以为秦典林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因而索性回他一句:“我亦不懂他是啥意思?反正怎么样他也不肯说;只说已经由另外一条很妥当的路子,将白太太送到南京去了。我们这回不必劳师动众去追,要追也追不上。”

  赵仲华岂肯死心?但却无计可施;一个人在心里自恨自怨了好一会,问出一句话来:“梁二哥,照你说,我们就坐视不救?”

  “怎么能坐视不救?”

  “这样子在这里一无作为,不是坐视不救吗?”

  “不!你要做的事还很多。如今顶要紧的一件事是,商量派人到南京,看白太太是在什么地方,替她上上下下打点,少吃点苦头。”

  这一说,又勾起了赵仲华的愁肠。她自然是下在监里,以盐枭的罪名,视为第一等重犯,有官媒看守,晚上睡“匣床”,终夜不得动弹;白天用铁链子拴在床脚上,一旁是一只其脏无比的马桶。这种日子教她怎么过得下去?

  转念到此,几乎掉眼泪。梁秃子知道他的心情,自悔话说得过分;赶紧又安慰他说:“其实,也不会吃啥苦头。自愿投案,又有李统领在关照,一定客客气气的。再者,五太爷总有熟人在里面,能托一托,更加可以放心。”

  “对,对!”赵仲华愁怀一宽;想了一会说,“梁二哥,我托你到孙五太爷那里去打听一下看。郑八通知了朱三太爷;他们三老说不定这时候已经碰了头,看看是何说法?”

  梁秃子觉得他这个推测,很有道理,孙五太爷虽不认识,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登门求见亦不算冒昧,当即点点头说:“好!我马上就去。”

  刚站起身,只见郑八匆匆而来;脚步未停,便已开口:“宝山没有回来?”

  “没有。”赵仲华答说。

  “梁二爷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有的。”梁秃子要言不烦地答说:“白太太自愿投案,跟李统领早接过头;此刻是从很稳当的一条路一起到南京去了。”

  郑八点点头,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说,“三老都怕宝山会跟官兵翻脸,事情就不好收场了。如今看来,暂时可以放心。三老明天一早聚会,要宝山也到场;我看先把他追回来吧!”

  “对!”梁秃子也说,“郑八爷这非你去不可;我陪了你去。”

  “不,不!”郑八有异议,“我们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通知宝山回来,不必我们去,只要派人送个信就可以了。要商量的是,宝山回来了,怎么跟他说;他晓得白五嫂自己去投案了,会怎么样、怎么做?”

  这是提出深一层的看法。赵仲华与梁秃子都觉得言之有理;同时也有相同的见解,徐老虎是怎么想暂且可以不问,他会怎么做,必得研究透澈,何者可行,何者不可行?然后再看他的态度,为他作最好的打算。

  “谈到他会怎么做,这要分开两方面来看,第一要看徐大哥的脾气,第二要看他对——”梁秃子迟疑了一下,终于说出口来:“要看对白太太的感情,到底好到什么地步?”

  “这用不着研究的!”赵仲华说,“人心都是肉做的,我表姊这样子待他,感情不好也好了!而况他们本来就好的。”

  “这话很透澈。”郑八点点头,“至于他的脾气,我跟他是‘同参’,二十年的弟兄,摸得很清楚;只要有什么法子能够把白五嫂换出来,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去做。”

  “那么,郑八爷,”赵仲华问道:“你有什么法子呢?”

  在梁秃子看来,赵仲华这一问完全多余,或者说,不应该这么问,白寡妇既已投了案,只有想法子让官府从轻发落,要想用徐老虎去把她换出来是决不可能的事;就算可能,亦是大违白寡妇本心的一件事。不过,他也非常了解,赵仲华跟白寡妇是至亲,在情分上有如姊弟;所以谈到这件事,他心里只有一个希望,怎么样能把白寡妇救出来?其它皆非所问。

  因此,他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是无法就事论事,冷静而彻底地去考虑。这样想着,便不等郑八回答赵仲华的话,抢先说道:“我看,只有请三老出面来料理,此刻最要紧的是,把徐大哥稳下来,一着错,满盘输,千万鲁莽不得!”

  这正也是郑八的想法;当即表示同意,“我说派个人去通知宝山,就为的可以稳住他。如果我去了,他一定会问我,到底是何情形?那时我怎么说法?”他说,“所以最好派个不相干的人去通知他回来;让他问不出什么,就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于是作了决定,派了盐栈里找来打杂的一个小伙计,连夜到瓜州去请徐老虎;只说有大事要跟他商量,别的什么话也不用说。

  到得此时,已经半夜一点钟了;不久天亮,便有紧张忙碌的一天在等着!梁秃子劝赵仲华打个盹,自己和衣往藤椅上一靠,只觉双眼涩重,很快地便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曙色已透;只见赵仲华守着一盏孤灯在那里发楞。

  及至梁秃子欠身而起,赵仲华闻声回头,映光相看,梁秃子吓了一大跳,赵仲华就这半夜的工夫,彷佛老了二十年,两颊凹了下去,眼眶深陷,瘦削不成人形。忧能伤人,竟致如此;而使得梁秃子更为困惑的是,毕竟只是表姊弟,何致于有此比同胞手足还要关切深厚的感情?

  “我在想,”赵仲华说,“只有到京城里去想办法,才是釜底抽薪之道。”

  梁秃子无法作答。只觉得他的想法,即或不是匪夷所思,亦是不切实际,想了好一会,劝慰着说:“你先把心定一定!这件事不是没有人管;三老总有一个办法出来。如今最要紧的是沉着!”

  “我也知道,无奈——”赵仲华黯然低头,没有再说下去。

  就这时候,徐老虎回来了;衬着他那白皙的肤色,形容更觉古怪可畏。进门便向梁秃子说:“我等了你半夜!”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