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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当然,李振标的诚意是绝对可信的;再有“三老”,特别孙五太爷“摆肩胛”,李振标更不敢起什么“洋盘心思”。可是,两江总督这个衙门到底太大了;倘或刘坤一连李振标都不理,一个入网要第二个,株连不已,那时候能有什么“一物降一物”的好法子去应付?

  这话似乎应该跟孙五太爷说明白。白寡妇在想,要让孙五太爷明白的是,遇到那种情形,不是要他想法子去跟总督衙门打交道;而是要他谅解“人急悬梁,狗急跳墙”;倘或这次投案是个骗局,牵连株求,案子不了,那就只好走到那里算那里了。

  打定了这个主意,她的心境变过了;就彷佛早几年亲自带去“贩砂子”那样,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意欲,不自觉地从梳妆台抽斗里取出一枝手枪来,检查子弹。

  但是,等那枝闪闪发蓝光的手枪拿到手里,她忍不住感慨;第一次玩枪,死去的丈夫就劝道,说是女人家何必拿刀动枪?当时只是为了好玩,也是为了好强;别的女人看了怕的东西,自己就像捏一把厨刀那样不在乎。说起来是件令人惊奇的事。如果当初听白殿魁的劝,又何致于会有今天的下场?

  正这样回首前尘,感触多端之时,徐老虎走了进来;一眼看到手枪,便是一楞,再看到她脸上,更是一惊。

  “巧珠!”他问,“你拿枪做啥?”

  说着,一个箭步蹿了过来;手先身到,左掌已按在那枝枪上,倒把白寡妇吓了一大跳。

  “你当我要做啥?”她懂了他的意思了,“我是在想,万一报了案,做官的说话不算话,事情不了,我们也该有个打算。”

  “原来是这样子!”徐老虎倒觉得自己鲁莽了,松开手说,“你的话,一点不错,我也是这么想。巧珠,我想,过了孙家的喜事,我们两个,约了李老三,再到孙五太爷那里,仔仔细细谈一谈。你看好不好?”

  “谈是要谈,不必约李老三。”白寡妇说,“俗语道是先礼后兵;大家客客气气最好,不然我们自己也要有个预备。明天你关照他们,哄弟兄们枪擦擦、船修修,人也不要走远了,有啥风吹草动,马上就能动手才好!”

  这一点,徐老虎亦曾想到过,而且也有了安排;他是决心不再让白寡妇去涉任何危险,所以此事托了董金标。如今听她提到,便将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

  “我跟老董说清楚了,如果李老三那面有信用,大家照往常做生意,不过,一定不能闯祸伤人;倘或不守信用,得寸进尺,那时候就不必客气了。不过,动手以前,我关照过他,无论如何要先把你送到平安的地方。”

  “这——”白寡妇问说,“你怎么没有跟我谈过?”

  “就是刚刚吃酒的时候才谈好的。”

  “喔,如果是那样子的话,你要把我送到啥地方?”

  “我想,还是上海比较好。第一、有租界,做官不敢惹洋人;第二、巡捕房里的人,可以照应你。”

  白寡妇点点头,不再多问;要问的是:“如果人家得寸进尺,不饶不依,一定要追案到底,你打算让董金标怎么样动手?”

  “让老董自己看情形。”徐老虎说,“动了手,总不会有好事情!”

  说着,徐老虎的脸色变了。他本来生得长大白皙,而此时脸上白得连血色都看不见了,目露凶光,那种狞厉之气,很容易会使人想起他的外号。

  白寡妇暗暗心惊,但终于保持着平静的语气问:“总不能乱来一气吧?”

  “冤有头,债有主,怎么会乱来?”徐老虎说,“老董的意思,如果是那样子的话,当然要跟缉私营拚一拚。”

  “不!不!”白寡妇很郑重地说,“宝山,你的想法错了!倘或事情起变化,一定是李老三也上了上面的当,你不可错怪他。再者,顶要紧的是,不可以真的动手;真动上了手,这台戏就唱不成了。”

  “怎么?”徐老虎摇摇头,“你的话,我不懂!”

  “我说给你听,你就懂了!一句话,‘雷声大,雨点小’,只要吓吓他们就够了。”

  “‘他们?’指的是那些人?”

  “总督衙门的那些人。”白寡妇慢条厮理地说,“譬如,你投了案,他们还要往下追;我这里就叫老董把弟兄找齐,摆出要拚命的样子。地方上当然会着慌;那时候李老三跟孙五太爷就有文章好做了,劝上头得饶人处且饶人,逼急了一场乱搞,事情闹得京里知道了,就是总督也吃不消。要这样子做法,才有用处。”

  徐老虎恍然大悟;由衷地佩服,“好!”他说,“巧珠,我明天关照老董,我今天说过的话不算。”

  这话令人费解,白寡妇要求:“说清楚点!”

  “我原来跟他说,动手之前,先把你送到平安的地方,这可以不必了。真的到了那种地步,照你的办法,听你的调度。”

  白寡妇对于他这一表示,非常满意。徐老虎已充分了解她的办法,而且是出自衷心的赞成;既然如此,事情在他手里,一定也是照此步骤去做,不会闹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话虽如此,她仍觉得有句话该关照,“孙五太爷辈份高,为人热心,又是‘舵把子’;如今结了亲,情分更加不同。将来,”她说:“凡事你不妨多问问他!”

  最后一句话露了马脚,徐老虎一时弄不明白,她怎么会用个“你”字?而就在发楞之际,惊出一身冷汗的白寡妇发觉自己无意中露出了真相;幸好还来得及补救。

  “我是说,将来孙五太爷总要到南京去探监;以他的身份,一定是请到里头,该你们好好儿谈。你不妨请教请教他,口供可以松的地方松,该咬紧的地方一定要咬紧,听孙五太爷的指点不会有错。”,

  原来是这么解释!徐老虎深深点头:“这我懂!”

  * * *

  九月初八晚上,孙五太爷在家请客。男客两桌、女客一桌!名义上是为了金妹在娘家过最后一个生日,而正日——第二天重阳,是传红的日子,所以提前一天吃生日酒,带点“暖寿”的意味。其实,是孙五太爷专为请徐老虎与白寡妇。

  他这个举动有两层用意,第一是结成亲戚,理当设宴会亲;其次,却是主要的目的为徐老虎打招呼。

  因此,所请的客,除了朱三、沈二两老以外,都是帮里有面子的人物。沈二太爷是知道他的用意的;所以入席之初,首先说道,“今天是孙家会亲,我们都是陪客;应该请宝山首座。”

  “没有这个道理!”徐宝山连连拱手,“自然是两位老太爷首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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