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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白寡妇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心里倒很佩服,她是表示看不起“吃拖鞋饭”的男人;换句话说,是希望赵仲华要有出息。

  “我知道。我知道!不会跟你要男人的拖鞋。”说着,白寡妇将她梳妆台上一张照片拿在手里,“我是要拿这个。照得真不错。”

  金妹当然肯送的;不过,不能不稍稍做作,所以上前来假意夺一夺。

  白寡妇一面将照片藏在身后,一面笑道:“你越不肯,我越要。我真不懂,你为啥这么小气,送我一张照片都不肯?”

  “我是怕你去乱送人。”

  这话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假,那就明明是想谈赵仲华。白寡妇对她的观感已大不相同;而且亦可说是已作了决定,要拿她当表弟媳,这不妨谈一谈,也是件很有意义的事。

  于是,她笑着问道:“你怕我去送那个?”

  这一问,问得金妹脸如红布,自知失言,强笑着说:“那个知道你去送那个?”

  “我老实跟你说。来!”白寡妇收拾嬉笑的态度,拉着她并坐在一席杨妃榻上;低声问道:“你见过小赵没有?”

  “那个小赵?”金妹故意扬着脸问。

  到底脸还嫩。白寡妇心想,这样逼着她问,她是怎么样也不肯承认的,得要换个说法,话头才会接得上。

  “我这个表弟,好处说不尽!”

  “好处说不尽”五字,当然会使得金妹大为关心,而她却又不往下说,也不看金妹,彷佛在想心事似地。等了一会没有下文,金妹忍不住了。

  “有些啥好处?”她的声音中带着轻蔑的意味;白寡妇知道,这是故意做作,目的是要表示,她这句话并非出于关切而发问。

  因此,她顺着她的语气说:“你不相信是不是?我倒说几桩你听听。第一,有志气,从不肯仰面求人。”

  “这也不大对!”金妹接口,“俗语说的,‘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一个人那里可以说不必求人。”

  “求人当然要求;也要看看彼此的情分,够不够得上。我是说他不会随便求人。”

  “这还差不多。”金妹抬眼看着她,眼中是催促的神色。

  “第二,有良心。受人家一点好处,决不会忘记。”

  “这一点倒是要紧的。”金妹忽然发狠似地说:“我最恨没有良心的人。”

  白寡妇心中一动,她这话是不是为罗小毛而发?想借此探问,而终于不敢;怕一句话说错,会闹出大风波。便接着说“第三”。

  “小赵还有样好处,气量很大,吃点亏不会计较。”

  “那也要看吃的什么亏?有些亏,譬如铜钱银子上,吃亏就吃亏,无所谓的。有些亏就不能不计较了。”

  “是啊!他也是这么说。”白寡妇笑道:“看起来你们的脾气很像。”

  “那当然!小赵常说:男子汉,大丈夫,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能不报,此外都可以马虎。这跟你的意思是一样的。”

  白寡妇又说:“他的好处很多,坏处也有。你要不要听听?”

  这是故意逗她;金妹亦就故意这样回答:“你不要管我要听不要听;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要说。”

  “我倒是想说,说了又怕你不中听!”

  “怎么!”金妹有些紧张了,“莫非他说了我什么?”

  “不是!”白寡妇说,“这也是小赵为人的一样好处,从不在别人背后论长道短的。”

  “那么,你怎么说,怕我不中听呢!”

  “因为小赵的脾气不好。”

  “他脾气不好,为什么我不中听?”

  “这样说起来,”白寡妇笑道:“你不嫌他脾气不好?”这让金妹很难回答。如果说一句“他脾气好不好,与我何干?”那就僵得白寡妇说不下去了;反过来道是“不嫌他脾气不好”,这话更说不出口。想一想只有假意生嗔,是个应付的好法子。

  “我不跟你说了!你的话处处有埋伏,一个不小心,就会上你的当。”

  白寡妇笑了,“好妹妹!”她笑停了说,“你听我的话,我不会教你上当的。不然,我就不会把他的脾气告诉你了。”

  “他是什么脾气呢?”

  “他的脾气很傲!”白寡妇说,“看不顺眼的人,他不肯稍为敷衍敷衍,这种脾气会吃亏的;我也常常劝他。以后——”她笑笑不说下去了。

  意思是很明白,以后要由金妹来劝他了。她只有装作不懂,再问下去:“还有呢?”

  “还有?”白寡妇想一想说:“性子很急;而且得理不让人的。”

  “只要他有道理,人家自然也要让他。”

  话说得近了。白寡妇远兜近转,说到这个地步,便不肯再放松,“那是人家。”她说,“如果是自己人,就他没有理,也要体谅他天生急性子,或者心境不好,让他一让。不然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金妹心想,这是她替赵仲华提出来的一个条件。大概他也知道,自己娇生惯养,有个脾气不好的名声在外,所以要这样言明在先。如果自己不肯委屈,应该此时就有表示。

  这要好好考虑了。金妹颇有自知之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己倒愿意尽量委屈,就怕委屈积得太多,抑制不住,一下子爆发,会搞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见此光景,白寡妇当然全神贯注。在她的想法,金妹的人品,应可列为上等;过去有那么一次失足,亦可以不论;惟有她的性情不改,夫妻之间,经常口角,日久天长,会成怨偶。那一来自己就对不起表弟了。

  终于,金妹开口了,“人都有脾气的。”她说:“也不能说,世界上有种人,天生是可以乱发脾气的;有一种人,生下来就是该受气的。气受得多了,偶而也会发个一二次。”

  这表示愿意作相当程度的让步。由于她是经过考虑以后的答复;白寡妇认为她言出于衷,颇感欣慰,觉得这头亲事,越有把握了。

  “当然,自己人总要互相体谅。小赵不是不讲理的人,只准他自己发脾气;人家偶而发一次他就受不住?不会的!”

  有这样的答复,在金妹亦可认为满意。不过,不便明说,只微微点一点头。

  “我要走了!”白寡妇问道:“你明天上午到我那里去玩,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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