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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听得这话,梁秃子与张老好都觉意外;也都觉得不妥。一位堂客请陌生男子吃饭,这件事简直没有听说过。

  梁秃子想了一下问道:“太太交代的事,我当然办到;不过,话怎么跟人家说呢?”

  “你就说有我这么个人,要请他吃饭,他肯不肯赏光。”

  “这么说——”梁秃子大伤脑筋,“他一定问我,是为了什么?我该怎么说?”

  “你就说联络联络感情;没有什么事,请他不必担心。”

  “好!我就这么说。”

  “那都拜托你了。”白寡妇问:“什么时候给我回音。”

  “我今天晚上去寻他;如果寻不着,明天上午一定可以见面,准定中午来回报。”

  梁秃子做事很巴结,当天下午就去访秦典林。他在扬州就由李振标的徒弟招呼,住在一家字号叫做“三元”的客栈里,每天有人陪着,从早晨“皮包水”开始,然后上澡堂、下馆子、玩姑娘,分文不花。这种日子,秦典林做梦也没有想得到;如果仍如当年坐蒙馆做“猢狲王”,那有这种境遇?饮水思源,越发感激梁秃子。

  不过,秦典林为人并不胡涂;酒食征逐不会误了正业,所以只是应酬,并未沉湎。及至李振标一回扬州,预备接事,便连这些应酬都减少了;每天一早到李家商量公事,到很晚方回“三元”。梁秃子也知道此时去看他,多半会扑空;所以并不觉得失望,只留下一张条子,说是晚上再去看他,有事要面商,请他务必等候。

  那知到了傍晚,秦典林派了人来相请,说在三元等他面晤。派来的这人,是秦典林新用的跟班,而出于梁秃子的保荐,名叫桂生;道明来意,又催促他快去,因为有一帮客人在秦典林那里,等着他去吃花酒。

  梁秃子心想,自己要谈的事,不是三、五句话就可以了结的;而且他的那群客人,无非李振标的旧部与徒弟,相熟的很多,亦宜避忌,所以决定另约时间。好在桂生可算自己人,说话也很方便。

  “你跟秦老爷说,我想跟他一个人好好商量一件事;此刻他没有工夫,我就不必去了。夜里我到三元去看他;如果今天太晚不便,明天一大早,务必请他在客栈里等我。”

  桂生答应着去了。约莫起更时分,忽又到通裕来敲门,他是奉命特意来请梁秃子的;秦典林在一处地方等他。

  “是什么地方?”

  “你老只跟我走好了。”桂生笑着回答。

  梁秃子心里有数了;默默地跟着桂生来到一条窄巷,推开两扇板门,穿过一段夹弄;豁然开朗,别有天地。梁秃子彷佛记得来过,是一处有名的私窑子佩兰家。

  果然,门帘掀处,徐娘风韵的佩兰,擎着洋灯迎了出来;秦典林已卸了外衣,正在吃粥,此时放下筷子,站在桌边等候。

  “梁大爷好!多时不见了。”佩兰寒暄着肃客。

  “是啊!多时不见。”梁秃子又看着秦典林说,“我倒没有想到,你是在这里。秦先生,你眼光很不错。”

  他们都还是照从前的称呼,一个叫“秦先生”;一个便叫“梁二哥”。等坐定下来,秦典林说:“我特为逃席,等你来喝酒。这里清静,说话方便。”

  这就足见情谊了。梁秃子深感安慰;笑笑答说:“你请我吃酒;有人要请你吃酒。”

  “是那位?”

  当着佩兰,梁秃子不肯说,秦典林心里明白,必是有所避忌之事,所以也不追问。等添菜置酒,相对坐定下来;秦典林老实不客气地对佩兰说:“你外面坐一坐;我跟梁二爷有事谈。”

  “不是我的事;不过与我也有关系。”梁秃子放低了声音说:“我们女东家想请你吃饭,关照我来问问你,肯不肯赏光?”

  “是,”秦典林掉转筷子在桌上画了个“白”字,“是她?”

  “不错。”

  “她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我也这么问过她;她说联络联络感情。”

  “联络联络感情?”秦典林脸上突现轻佻之色;忽而又转为歉然,“是你的女东家,我不好说啥开玩笑的话。”

  一个盛年寡妇,说要跟陌生男子“联络联络感情”,这话确不免令人想入非非。梁秃子便也笑道:“秦先生,只怕你胆子不够大;如果够大,倒是现成的艳福。”

  “算了,算了!没有这个胆子。”

  秦典林收拾嘻笑,静静地考虑;神态越来越严肃,越来越为难。

  这使得梁秃子亦有点不安,“秦先生,”他问,“怎么回事?你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是的,我很为难。如果是别人来跟我说,我一口就会回绝;是你,以我们的交情,我要仔细想一想,白寡妇的这顿酒,我能吃一定要去吃,不过,想来想去吃不得!”

  “既然吃不得,谢掉就是。”

  “那样子对你面上不好交代,”秦典林立即接口;略停一下又问:“你们这位女东家,对你怎么样?”

  “人是不错的。下面的人都很服她。”梁秃子问道:“秦先生,我怎么回报她?她晓得我们的交情,光是说一句没有空,她不会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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