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徐老虎与白寡妇 | 上页 下页


  李振标心中一动,沉吟了一下,先考他一件事,“秦大哥,你刚才提到上元县,话没有说完。”他问,“你看,我该怎么样还他这个情?”

  “还情的机会很多,不必忙。”秦典林答说:“顶要紧的是,明天一早去拜他,道个谢;再听听他说些什么。做首县的八面玲珑,也最势利;不会无缘无故送那一桌菜。一定是从藩司或者制台那里听到了什么确实消息,应该打听打听。”

  “好,我明天一早就去。”李振标考他第二件事,“秦大哥,我再请教你一件怪事——”

  这件怪事,就是总督衙门房所说的几句话,什么“已经赏得太多了,怎好还要你老破费”,令人莫名其妙!是不是老刘张冠李戴弄错了?

  “别样事情会弄错,铜钱银子不会弄错!花钱的主儿也决不肯让他弄错;不然,钱不是扔了在水里?”

  “这,”李振标越发困惑,“可是我自己的钱,我当然也知道;明明没有送过!”

  秦典林不作声,喝了口酒,撮三指抓起个鸭头在啃,啃到一半,将鸭头放下,用手背抹一抹嘴,看样子是要开谈了。

  “李三哥,这件事看起来怪,其实不然。眼前,我就是个例子;如果说,你没有回来之前,上元县送菜来的人跟你谢赏,你不也会莫名其妙,再也想不到是我替你代开的赏——”

  “啊!”李振标恍然大悟,失声说道:“这样说,是有人代我在刘升处开销过了。”

  “对!一定是。”

  “那为什么呢?”

  “无非也是像我一样,想交你这个朋友。”秦典林说:“不过,那个人不但想交你这个朋友,说不定还有求于你。大概是怕当面求你,会碰钉子,所以先放这样一个你不能不受的交情在那里;以后的话就好谈了!”

  这番推测,将李振标说得楞住了。张着嘴向空中望了好一会,举起酒杯说道:“秦大哥,你很有本事;料事如神!”

  这一下是将秦典林楞住了;真正是所谓“受宠若惊”,干了杯酒,才能开口,“李三哥,”他问,“怎见得我料事如神?”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知道;回头我再跟你细谈。这会,对不起,暂且失陪;马上就回来。”

  李振标出屋找到一名伙计,去找李子隆唤了进来;悄悄嘱咐,“赶紧打听,看‘四大金标’可有一两个在南京?”

  “是了!不用去打听,等一下就可以知道。”李子隆问说:“是不是马上来回复师父?”

  “不必!等一下我自己会问你。”

  说完,李振标仍旧回到原处。秦典林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却不开口;而心中有所警觉,今晚上酒宜少饮,心要多用。

  “秦大哥,”李振标闲闲说道,“我看你这样下去,不是回事,总该有个打算吧?”

  “怎么打算?”秦典林苦笑答说,“只有苦守待时。”

  “守也要守得下去。”李振标问,“秦大哥,我们一见如故,我不当你外人,我说话很直爽,你不要见怪。”

  “言重、言重!李三哥,说实话,我也是一见了你,就想跟你亲近。大概是前世的缘分。你有话尽管说。”

  “我看你的境况不怎么好;我想送秦大哥几两银子。”

  秦典林心头一喜,但旋即想到,一拿他百十两银子;这个朋友交得就没有意思了,因而连连摇手。

  “不错,我境况很窘;用不着在你面前打肿脸充胖子。不过,李三哥,我们虽然一见如故,比人家十来年的老朋友还投机,到底头一次见面,还谈不到通财之谊。如果你帮我,我老着脸皮收了下来,就算你不会笑我;交情毕竟有限了!我们做朋友的日子长,不在乎一时;我打滥仗打惯了,你不必替我发愁。”

  这几句话,不但对李振标的脾胃,而且还很服贴。他本也有掂掂秦典林的分量意味在内;如今可是试出来了,此人决不是“穷斯滥矣”的小人。既然他刻意要交自己这个朋友,希望交得深、交得长;这番意思倒不宜辜负。

  于是他说:“秦大哥,承你这样看得起我,实在很感激。我们虽然初交,我也看得出来,你老哥是很有分寸的人,如今我有个差使,已经定局了,你老哥是不是肯帮帮我的忙?”

  “帮忙?当然!”秦典林说:“不过话我要说在前面,帮忙不帮闲。”

  “帮闲”这两个字,李振标也懂;扬州这路人最多,好听一点叫“清客”,不好听就叫“篾片”。便笑笑说道:“秦大哥,你太高抬我了;我又不是做盐运使,那里养得起一班帮闲的人?”

  “那好,你说,怎么帮忙法?”

  这少不得先要叙自己的经历;李振标谈了过去,又谈未来,接了缉捕营,少不得还要“招兵买马”,动枪动刀的人多的是;少个动笔杆的人,要请秦典林帮忙。

  听罢缘由,秦典林又喜又愁。喜的是缉捕营这个差使,做得好,升官发财都容易;自己去帮他的忙,不但油水很足,将来在“保案”中名居前列,补实缺就大有希望了。

  愁的是,自己的笔下提不起;写张把便条是优为之,长篇大论的书信,就有点吃力了。而缉捕营的文案,呈报缉私捕盗的经过,要说得天花乱坠,而又必须留下退步;万一出了纰漏,得有推卸责任的余地,其中文气吞吐,有许多活络关子,不是率尔操觚者,可以胜任的。

  因此,脸上虽然含着笑,却不免有躇踌之色。李振标见他为难,便又说道:“秦大哥,你是怎么个意思,尽管实说,我决不怪你!”

  “不,不!李大哥,你误会了,我不是不肯帮你的忙;我是怕帮不上忙。说实话,主意我会出;笔头应该怎么动,我也知道,就是——”

  不言可知,就是不会动。这在李振标稍感意外,但无大碍;“不要紧!”他说,“我就是要有个替我出主意的人;文墨上头,我们可以另外请人。”

  “那就好!”秦典林欣然答说:“李三哥,我这个忙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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