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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二十八

  在彰德袁氏“养寿园”中盘桓了七天,梁士诒重回北京时,政局已有一番很大的变化了。

  约法之争,终于告一段落。段祺瑞是想维持新约法的,但聚集在上海的国会议员中,颇多翻云覆雨的政客,想借此作个题目,掀起风潮,好从中操纵取利。他们的手法是鼓动西南军务院不肯撤销,军务院继续存在,便成南北分裂。在分裂的局面下,首先要想借洋债来维持政费就办不到。这一着可以困住黎、段,也可以拿军务院的撤销,作为向黎、段交换政治利益的条件。

  幸好由西南已到上海的梁启超,毕竟能顾全大局,极力支持段祺瑞,同时段祺瑞亦知道坚持新约法有效,是授人以柄的不智之举,而在上海的海军则在六月二十五日宣布独立,表示非恢复民国元年的约法,正式内阁成立后,断不接受北京海军部的命令。

  这是一次兵谏,效果如应斯响,就在袁世凯“归隐洹上”途中,段祺瑞一连下了六道府令。

  第一道:恢复民国元年三月十一日公布的“临时约法”,也就是通称的旧约法。
  第二道:恢复国会,定于八月一日起,继续开会。
  第三道:申令各项条约继续有效,其余法令,除有明令废止者外,一切仍旧。
  第四道:撤销所有关于立法院、国民会议的各项法令。
  第五道:裁撤代行立法院的参政院。
  第六道:裁撤平政院所属的肃政厅。

  这六道除“新”布“旧”的府令以外,还有一道任命,特任段祺瑞为国务总理。

  这一来,段祺瑞才算是黎元洪的国务总理。内阁照例总辞,而在徐树铮几个电话联络之下,新阁当天就组成了。

  新阁除了张国淦,几乎完全调过。财政总长是早在六月二十三,因为梁士诒坚辞税务督办,改调孙宝琦接替,因而起用南京临时政府的财政总长陈锦涛充任。

  交通总长曹汝霖,也早就表示过坚辞之意,而梁士诒又拒绝了黎元洪“帮忙”的要求,所以选中了各派都无恶感,而为人也可算是君子的汪大燮。当然,这也是一个过渡的局而。此外,徐世英代表徐世昌入阁,担任内务总长,张国淦调任农商总长,陆军总长则由段祺瑞自己兼。

  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外交总长由唐绍仪出任。不过他在上海并无北上之意,暂时由陈锦涛兼署。

  ***

  交通系等于退出了政坛,麻烦却还不止此。已经撤销的参政院中,有人发起联名呈请查办梁士诒。同时袁世凯既已入土为安,段内阁亦不复成为袁政府惩办祸首的案子,亦必得要有个结果了。

  交通系的巨头开会商讨对策,会中分成两派,一派主张将“五路参案”的内幕公布,让大家知道,梁士诒是被迫下水,一派则主张出以持重,尽全力活动当道,取消祸首的名字。

  比较之下,后一派的主张占优势,因为这不是办不到的。有人指出,雷震春和张镇芳本也在名单之下,由于“大爷”袁克定由彰德来了一道急电讨情,段祺瑞将这两个人的名字勾掉了。雷、张如此,梁士诒为什么不可以援例。

  “要我跟他们去说好话,犯不着,公布真相,更可不必。我想我可以走一条路。”梁士诒突然问道,“听说杨晰子上天津了?”

  “是的。”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梁士诒说,“你们谁愿意陪我上天津去赌几天?”

  这倒也不失光明磊落的风度——当然,以他的地位,不会有人说他“畏罪潜逃”。光是这不愿辩白、不愿低头的表现,就显得他不是随波逐流、浮沉由人的政客。

  消息很快地传到了段祺瑞那里,特为派人来安慰,请他放心住在北京。梁士诒笑笑不做表示,依然按照预定计划出京。

  除此以外,祸首名单中原有曹汝霖,由于日本公使的关说而取消;段芝贵是走了冯国璋的路子,才得脱免。至于六君子,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当然最为人所注目,他们自己亦最紧张,其中杨度与孙毓筠是包打包唱的要角,料知决不可免,说人情、走门路,徒费气力,倒不如行那三十六计中的上计,早在梁士诒之前,就避到了天津租界上。

  段祺瑞倒是唯恐他们不走,走了六君子之中的两名要角,事情就好办了。于是严复与刘师培,在李经羲以“爱惜人才”一言之下,从名单中剔除。其实刘师培正从私宅住入法国医院,得信却不敢出面。

  胡瑛比较惨,因为辛亥年他在烟台做“山东都督”的时候,与吴炳湘成了对头。吴炳湘这个京师警察厅长,以前要保护帝制派,现在的任务反过来,要监视帝制派,恰好公报私仇,暗中派侦探跟踪胡瑛,搞得他躲来躲去,不敢回家,然而到底占了曾做过革命党的便宜,始终不曾被捕。

  再有一个沾了革命党的光的,就是李燮和。段祺瑞为了表示不与革命党为敌,自动将他与胡瑛从名单中勾掉。

  这样一再斟酌,最后“十三太保”只剩下六个,而袁乃宽又苦苦哀求,段祺瑞无奈,将他删去,就只剩下五个了。

  十三太保以外,忠实的帝制派还多的是。不过段祺瑞不愿得罪武人,只将三个手无寸铁的文人,摆在里面充数。到七月十四日发布了一道惩办祸首令:

  “自变更国体之议起,全国扰攘,几陷沦亡,贻祸诸人,实尸其咎。杨度、孙毓筠、顾鳌、梁士诒、夏寿田、朱启钤、周自齐、薛大可,均着拿交法庭详确讯鞫,严行惩办,为后世戒。其余一律宽免。”

  有了这道命令,胡瑛才搬出了法国医院,不过还有些人要忙着“避风头”。

  第一个是法制局长顾鳌;第二个是内户夏寿田;第三个是办《亚细亚报》的薛大可——薛大可最冤枉,他办《亚细亚报》,竭力劝进,事实上没有得到什么好处。而好处最多的是袁乃宽,反倒逍遥法外。

  因此,外界对这道惩办祸首令,非常不满。报上冷嘲热讽,对于榜上有名的人,反倒寄予同情。尤其是对杨度,认为他自评的“政治节操”,确有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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