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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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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地,此事此情,对皇帝有五不利:第一、要尊重母子的名分;第二、要顾到国家的祸福;第三、懿旨已下,事成定局;第四、匆匆赶到,情况不明;第五、形单影只,孤立无援。当然,只要是生身之母,哀乞硬求,那“五不利”都不足为虑。无奈太后是继母,名分重于情分,国事重于家务,所以皇帝自己也知道,要想把眼前的局面扳回来,能让太后收回成命,是件很吃力的事。 因为自己先已气馁,言语就越发钝讷。好半天才能回答:“是怕误会皇太后处置不公,昭君心里难免觉得委屈。” 太后的神情,恰与皇帝相反,从容自如地说道:“那么,你自己问问昭君看。” 皇帝毫不迟疑地转脸去问:“昭君,你没有错处,把你明妃的封号撤消了,你不觉得委屈?” “不!”昭君硬着头皮回答。因为是挤出来的声音,反显得短促有力。 皇帝不但失望,而且着急。说话章法越发乱了,只连连问说:“为什么?为什么?” 那声音中毫无掩饰地表达了他的心情,使得昭君意乱如麻,万感交萦,以致无从启齿,只胀红了脸看着皇帝。 “我替她回答吧!”太后冷冷地:“她说过了,只要于国家有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是你心里的话?”皇帝问昭君。 “是!”她仍然是挤出来的声音。 皇帝困惑而痛苦,微微顿足作恨声:“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真不明白。” “你自然不明白!”太后接口:“如果你不糊涂,哪里会有今天这种尴尬的局面?” 皇帝无奈,不得已而求次,“母后,”他说:“昭君撤消了明妃的封号,改封为婕妤吧!” “那是降封,不是撤封。” 皇帝语塞。而心里却不肯认输,“这一撤,不又撤回掖庭了吗?”他说:“昭君没有错,受此待遇,儿子总觉得不服。” 何用你不服?太后的话都将出口了,却又自己缩了下去。 他仔细想一想,在昭君确实情所不堪。换了自己亦会觉得不甘心。 “也罢,”太后果然让步了:“仍旧让昭君住在这里好了!” 太后又加了一句:“看你的造化吧!也许,建章宫能一直让你住下去。” 这意思是,呼韩邪如果知难而退,事情仍可挽回。因此,皇帝又生出无穷希望。自然而然地改变了态度,对呼韩邪是和重于战了! 因此,匡衡受命,星夜急驰,尽可能早日与呼韩邪会面,消弭兵祸——当然,除却丧权辱国的条件不能接受以外,希望昭君亦能留下而不遣。所以匡衡的任务是相当艰难的。 ▼第十六章 到达边关以外,已是大雪纷飞的天气了。 由于向导得力,很容易地与呼韩邪取得了联络。但以两军对阵,彼此警戒,经过双方特殊的安排,所以在三天之后,方能在呼韩邪的帐篷中相见。 “匡少府,辛苦!辛苦!请坐。” 匡衡冻得手足皆僵,噤不能言。直待几杯热酒下肚,逐渐回暖。引到火堆坐下,精神稍稍恢复,方能开口。 “单于的精神,还是这么好。” “托福!托福!”呼韩邪歉然地:“这种天气,还要累你出关。” “还不是来劝和吗?单于,”匡衡半真半假地责备:“女婿打到岳家,这道理说不过去吧!” “那不能怨我,我知道,都是石中书的花样。我一再跟他说,假中不可再假,谁知道他玩假的玩上瘾了。这亦未免欺人太甚。” “单于你不可轻信流言。长安那么远,一句话传来传去,传得早就大失真相了。” “你是说我轻信摇言。那么,我请问你,王昭君封为明妃,有这回事没有?” “是不是,单于,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明妃是明妃,王昭君是王昭君!而且,明妃的封号也撤消了。” 此言一出,不独呼韩邪,坐在一旁的胡里图、隐在幕后的毛延寿,不约而同地都在问:“为什么?”不过两个是在心里问,发声的只有呼韩邪。 “为什么?”匡衡带着点委屈的神情:“还不是表示诚意吗?为了怕你单于误会。” 这一下呼韩邪倒是不能不沉吟了。 “单于,”匡衡把握机会,紧接着又说:“我要说句公道话。当时弄巧成拙,我也有责任,不过事到如今,单于你坚持非要王昭君不可,也未免稍微过分了一点。这种天气,马蹄子陷在雪里,好半天拔不出来,你以为打仗是好玩儿的事吗?” “这是你们逼我的嘛!” “谁逼单于来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单于你不是器量很宽的吗?你倒想想,汉家对你怎么样,你不能老想坏的,不想好处。” “就为了两国和好,我才向汉家求亲。不应该耍我!” “哪个在耍单于?只有事事迁就,真是像待娇客一样。” “什么?”呼韩邪问胡里图:“匡少府说的什么客?” “娇客。”胡里图为他解释:“新女婿是很娇贵的客人,所以叫娇客。” “你想,”匡衡接着他自己的话说:“呼韩邪为了毛延寿发脾气,马上把毛延寿给你送来;因为对明妃生误会,马上撤封。这样委屈求全,只为想到当年甘延寿、陈汤的一番汗马功劳,来之不易,应该珍惜。单于,你眼光放远一点,以我中国四海之广,人才之众,选个十个八个比王昭君更美的美人,送来侍奉你单于,也是稀松平常的的事。” 这番话,把胡里图却说动了,便出面劝解。但刚喊得一声:“单于!”便为呼韩邪打断了。 “你少开口!”他转脸转对匡衡说:“匡少府,今天晚了,你也辛苦了。请先休息一下,回头咱们喝酒再谈。” “好,好!”匡衡觉得有点把握了,很高兴地说:“回头我叨扰单于,好好让我醉一醉。” 于是胡里图引路,将匡衡先带到另外一座帐篷。少不得也还有一番比较真诚的话说。呼韩邪当然也要考虑,认为匡衡此来求和,先就给了面子。想到他所说的种种让步的情形,也是实情,气便消了一大半。 就在这时候,一转身发现一个人影。这是胡地最犯忌的事。急忙拔出匕首,先加戒备。只听见来人急急说道:“单子、单于,是我!” “原来是你!老毛,”呼韩邪收起匕首:“吓我一跳。” “单于倒不说,你那当我是刺客的样子,拔刀动枪地,吓我一大跳!” “那要怪你自己。说过多少遍了,进帐之前,一定要出声。你总是鬼鬼祟祟的样子。” “不是我鬼鬼祟祟,不能让匡衡听见我的声音。单于啊,”毛延寿皮笑肉不笑地:“恭喜你老,又可以作汉家的女婿了。” “是呀!”呼韩邪搔搔头皮:“女婿打老岳母,好像有点欺侮人。” “哼!”毛延寿冷笑:“单于,我说句话,不怕你动气。你也把人家看得太无用了!凭汉朝,是能让你呼韩邪单于欺侮的吗?不欺侮你呼韩邪单于,已经很好了。” 这些话是恶毒的挑拨。呼韩邪的脸色变了。不过,最近由于胡里图常常苦口婆心的劝解,他也慢慢学会了忍耐。所以脸色终于又恢复为平静。 一计不成,心生一计。毛延寿故意问道:“单于,你是说太后是你的老岳母?” “是呀!我还是娶宁胡长公主,做亲戚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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