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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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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张之洞虽与翁同龢不睦,但变法的理想,实无二致。张之洞的“名言”,所谓“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实即翁同龢所拟的“定国是诏”中的主旨。而诏书中兴学为急,则张之洞早已实行,据胡钧、许同莘各编的两本张之洞年谱,记是年奉诏以前,兴学育才的情形如下: 二月:开办工艺学堂,延日本教习工人,教物理、化学、机器制造等。 三月:撰“劝学篇”成,分内外两篇,大意在正人心、开风气两义。日撰一首,率以灯下为之,黎明而就,次日复改,易稿至于六、七。 闰三月:遵旨广设学堂,以减征丁漕平余捐,永充学堂经费。 因为如此,有闰三月初四的上论:“张之洞着即来京陛见,有面询事件。”至十七日交卸篆务,二十一日起行,二十五日抵上海,不意湖北沙市有焚烧洋房之案,恐再度引起国际纠纷,饬令“即日折回本任,俟办理此案完竣,地方一律安静,再行来京。” 及至维新开始,由于教育制度的变更,登进人材的途径,相应而起变化。废科举之说大兴,张之洞在基本上是赞成的。 在张之洞初回任时,正值拟议更改科举办法,张之洞是全力支持的,不独对文科有意见,即“变通武科章程十条”,亦有洋洋洒洒,长达五、六千言的陈奏。文科废八股之议,起于御史宋伯鲁,而奏稿出于康有为之手。最后则照张之洞所奏定议,二十四年六月初一上论,全引张之洞奏折外,提纲挈领,刊出原则如下: 一、贵州学政严修建议特开经济特科,原已明谕举行,以后“宜合科举、经济、学堂为一事。” 二、乡会试仍定为三场,但将先后之序互易。三场所试科目如下: (一)第一场试中国史事,国朝政治论策问五道。 (二)第二场试时务策五道,专问五洲各国之政,专门之艺。 (三)第三场试四书义两篇、五经义一篇,其格大略如讲义,讨论经说。 三、首场按中额十倍录取;二场三倍录取;三场如额取中。每场发榜,取者始准试次场。按:乡会试录取名额,每年规定,乡试称为中额;会试称为解额,但名额大致相差不远。如会试解额总计三百人,则第一场取三千人;第二场由三千人中取中九百人;第三场由九百人中录取如额。 四、员生童生岁科、科试,亦比照此例,先试经古一场,专以史论、时务策命题;正场试以四书义、经义各一篇。 五、词章楷法,馆阁撰拟应奉文字,未可尽废,如需用此项人员,先期特降谕旨考试,偶一举行,不为常例。 六、嗣后一切考试,均以讲求实学实政为主,不得凭楷法之优劣为高下。 此外于殿试另有特旨一道:以殿试“为通籍之始,典礼至重”,将亲自“临轩发策,虚衷采纳”,此后“一经殿试,即可视为授职,朝考一场,着即停止举行”。将资格考试与任用考试合而为一,为唐朝开科取士以来,一项空前的改革,亦由张之洞原奏,“一经殿试,即可据为授职之等差,朝考似可从省”而来。上谕中并特别声明:“朝廷造成人才,惟务振兴实学,不凭楷法取士”,亦以张之洞原奏中,极力抨击殿试重楷法之故。 德宗对张之洞的看重,在这两道上谕上,灼然可见。原因是当时的督抚,对推行新政,并不起劲。六月廿三日特颁上谕,申明变法不得之苦衷,命内外诸臣,力除壅蔽,上下以诚相感。七月初十更有一道严旨: 近来朝廷整顿庶务,如学堂、商务、铁路、矿务,一切新政,迭经谕令各将军督抚,切实筹办,并将办理情形,先行具奏,该将军督抚等,自应仰体朝廷孜孜求治之意,内外一心,迅速办理,方为不负委任。乃各省积习相沿,因循玩懈,虽经严旨敦迫,犹复意存观望,即如刘坤一、谭钟麟身任封圻,于本年五、六月间,谕令筹办之事,并无一宗覆奏,迨经电旨催问,刘坤一则借口部文未到,一味塞责,谭钟麟且并电旨未覆,置若罔闻。该督等受恩深重,久膺疆寄之人,泄沓如此,朕复何望?倘再藉词虚延,定必予以严惩。直隶距京咫尺,荣禄于奉旨交办各件,尤当赶紧办理,陆续奏陈。其余各省督抚,亦当振刷精神,一体从速筹办,毋得迟玩,至干咎戾。 这道上谕,透露了许多消息,亦激起很强的反应,但皆归于失败或消沉。这些反应,大致为两种,一种是德宗本人决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由“朕复何望”一语,可以想见他内心的苦闷与愤懑,所以反应激烈,是很自然的事。 第二种反应是同情德宗,愿为分劳,当然亦有私意在内。满清自辛酉政变以来,一直是内轻外重之局;全国四督,直隶、两江、两广、湖广,只有四督中较轻的湖广奉行新政;内则王文韶、刚毅皆不为督抚所重,且都倾向慈禧,在这种情况之下,德宗号令之不行,亦是很自然的事。可是有一点,却是实在的,此即德宗仍旧有权,而且乾网已振,无奈他没有帮手。于是有两个人怦然心动。一个是张之洞,一个是翁同龢。 翁同龢是只身南归,姨太太陆氏亦暂留京寓,京中情形,有他的侄孙弢夫,随时函告;张之洞则始终有“坐探”在京,对朝廷动态,一向留意。翁、张二人根据“京信”,对德宗断然实施新政后的处境,有两点共同了解: 第一:德宗有权无柄。易言之,他缺少得以行使他的权力的凭借;因为刚毅早就蓄意掣肘,而王文韶除了受荣禄的影响以外,他本人根本是不赞成新政的。 第二、慈禧太后只是限制德宗过分倾向西化,并无意收权;只要德宗能用老成作温和的改革,很可望能获得慈禧的支持。 这样,翁同龢与张之洞都不能无动于衷,一个不愿放弃有所匡救的机会;一个认为抒展抱负,得以大用的时机已至。当然,他们在产生这样的意念之前,还有个别的考虑。先谈张之洞的考虑: 一、同治二年殿试前二本,两宫太后颇有主张,翁同龢之侄翁曾源抡元,乃因诏逮翁同书系狱,翁心存受此刺激而去世,故以状元畀曾源,以慰老臣于泉下。张之洞策论卷书写不如式,两宫不以为违犯功令,得点探花。慈禧对张之洞一向优容,亦为事实;有此背景,正宜利用。 二、朝中当权者荣禄,以李鸿藻的关系,早有渊源;荣禄任西安将军时,张之洞姊丈鹿传霖为陕西巡抚,彼此深相结纳,此又是对张之洞至为有利的条件。 三、德宗对兴学一事,几乎完全采纳张之洞的意见,是则入朝后,君臣必能相得。 此外,张之洞还有一个心愿,想调和宫廷间母子的感情,后来作诗有“课停头白范纯仁”之语,以宋朝宣仁太后及哲宗视慈禧母子,而此非入朝不可。 因此,湖北巡抚于八月初七日电奏保荐;略云: 变法事体重大,必得通识老成重望,更事多而忧患密者,始足参决机要,宏济艰难。窃见湖广总督张之洞忠勤识略,久为圣明所洞见,其于中外古今利病得失,讲求至为精密,似宜特旨迅召入都,赞助新政。与军机、总理衙门王大臣及北洋大臣遇事熟筹,期自强之实效。 陈宝箴发此电时,不知朝中政局,已在前一日发生清朝开国以来所未有的剧变,自然再无人理会这通电报,对张之洞来说,实为大幸,此为发动于数日以前,德宗必然接纳,电召入都之旨一下,则张之洞必然牵涉在内,当然不会与“六君子”同科,但降调或恐不免。 至于在翁同龢,罢黜之日,端午节赏照赏,即表示慈禧犹顾念三十年“西席”之情。当他出都后,愈来愈明显的迹象是,慈禧深恐激进派如康有为,以及其支持者张荫桓恃翁同龢为护符而得以出头,只要翁同龢出军机,剥夺了他的“宰相”的权力,即无足为患。至于“定国是诏”,并非离经叛道,相反地,他的主张且已积极地见诸行动,此即诏书中所强调的设立京师大学堂一事,以及孙家鼐之被重用。 翁同龢与孙家鼐的关系,在宫中略如李鸿藻之与翁同龢。孙家鼐之能为帝师,出于翁同龢的援引,翁同龢被逐,所遗协办一缺,亦由孙递补。至五月七日,命军机及总署,迅即议奏京师大学堂事,十五日总署奏上章程,诏派孙家鼐管理京师大学堂事务,并节制各省所设学堂,此即不寻常的举动。 何以言之?学校归礼部管理,而孙家鼐为吏部尚书;吏部掌人材之进用,而造就人材非其所能问。倘谓京师大学堂性质为变相的翰林院“庶常馆”,则掌院学士为徐桐,派他管理大学堂,方于事理为顺。固然徐桐及礼部尚书许应骙,皆为守旧派,不宜与闻新政;但此一出自德宗意旨的决定,顺利实现,至少可以证明,总署及军机的“后党”,既未反对翁同龢的主张,亦未反对可视之为翁同龢的替手的孙家鼐。 翁同龢及其晚辈的判断是,德宗始终是心向师傅的,四月廿七日之事,因在慈禧坚决而激烈的态度之下,倘或全力维护,势必激起更为严重的局面,暂且容忍,俟机转圜,为德宗唯一可采取的对策。德宗既有弥补咎歉之心,复又想到“师傅”在位时,不论德宗的意旨如何不赞成,但最后终必接受要求;则相形之下,德宗既有甚么事都“办不到”的苦闷,自必更会想到师傅。 不过,德宗要顾虑的是两个人,一为慈禧;二为荣禄。慈禧一向念旧,或者对翁同龢如此下场,亦觉不忍,即无此心,亦决不会如当年对恭王那样深恶痛绝,如果德宗请复起翁同龢,只命他办事,不赋予权力,必能得慈禧的同意。 至于荣禄,或许德宗没有考虑到,但翁氏家人一定要估量他是否会成为翁同龢复起的绊脚石?但从荣禄两次厚赆,又示意袁世凯来结纳这些情况来看,荣禄必已感觉得手段太狠,应有所弥补,因为即不论感情,以翁同龢三十年显宦,迭掌文衡,亦可说门生故旧遍天下,有其不可轻侮者在。因此,“冤家宜解不宜结”这句谚语,在荣禄此时,必是常常盘桓在胸中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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