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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正听得出神的时候,弦索一振,又换为舒徐的歌声: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默默不得语!

  煞尾一字,嘎然而止;却有不尽的余意。阳虚侯父女俩还沉醉在歌声的韵味中,一时都忘了说话。

  “不中听!君侯莫怪。”缇萦气定神闲地放下了弦鼓。

  “啊!”阳虚侯半闭着眼赞叹:“我国中有如此一副歌喉,在我足以自豪!”

  这样的赞誉,缇萦实在不敢承受,但又无法正面辩解,只好扯着琴子的衣袖,哭笑不得地申诉:“翁主,你看,君侯笑我!”

  琴子不怀好意地笑着,然后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你如果不常来看我,我有办法治你——我撺掇爹爹,把你举荐到长安宫去。”

  皇宫?缇萦在心里念着这两个字,就像听人谈海上仙山那样,纵有憧憬,也是极短暂、极模糊的,所以只当琴子在说毫无意义的笑话,报以莞尔而已。

  阳虚侯反倒看得严重了:“琴子莫胡说!看吓着了缇萦,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怎能分离?”

  于是琴子顽皮地笑了笑,向缇萦说道:“走吧!我们到后苑去散步,梅花开了没有?”

  “对了,”阳虚侯接口也说,“你们到后苑去玩玩。到晚来,派人送缇萦回去。”

  缇萦惦念着父亲,而且急于要把好消息带回家去,但阳虚侯既已如此吩咐,同时估量着琴子也决不会放她走,那就只好先把卫媪打发回去了。

  跟琴子说了这个主意,琴子自然赞成,于是叫人把卫媪去唤了来。

  “多谢翁主的赏赐!”卫媪行了礼,又叩头谢赏,然后抬头看着缇萦。

  “翁主留我在府里玩,你先回去吧!回头翁主会派人送我。”

  “喔!”卫媪慢吞吞地说道:“等主人回家,我就说翁主派人接了你来玩的。”

  这是一个暗示,让缇萦回家见到了淳于意,照此回答。缇萦自然会意,点点头答了一个字:“好!”

  话说完了,卫媪却仍旧跪伏着,显然的,她在等缇萦一句要紧的话。

  当着琴子,实在不便把阳虚侯的决定,告诉下人。然而更不便让卫媪这样等着,反令琴子无端生疑,缇萦只好使个眼色,又说,“你告诉宋二哥,我不能回来招待他,请他宽心多饮一杯!”

  卫媪听得如此说法,知道所求已遂,但脸上毫无表情,向琴子行礼辞别,带着一大包雪白的吴棉,先回家去了。

  自然,她心里是高兴的,也是得意的。手里捏着又轻又软的吴棉,浑然忘却了车外呼啸的西风。

  到家可又忙了,一半是兴致好,一半觉得该为宋邑慰劳。她一个人在厨下精心整治了上十品的肴馔,静等宋邑和淳于意回来享用。

  薄暮时分,那师徒俩倦游归来了。卫媪先取布巾供他们擦去衣冠的尘土,然后去取热水来让他们洗脸,一个人奔走不暇,这使得淳于意不免奇怪。

  “缇萦呢?”

  “侯府里派人来接了去了。请主留着不放,要晚上才能回来。翁主还赏了东西。”说着,把一大包吴棉取了来,让淳于意过目。

  趁这空隙,宋邑避开老师的视线,向卫媪做了个询问的手势,卫媪深深点一点头,宋邑心里也有了数。光是这样,当然还不满足,但苦于找不到一个可以跟她单独谈话的机会,只好暂且抛开。

  饮着酒,享用着卫媪所准备的盛馔,淳于意和宋邑闲谈着这一天游览的经过见闻,倒也颇不寂寞。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突然听得街巷中车声辘辘,蹄声得得,由隐而显,终于停了下来,似乎是什么贵人驾临在附近。

  淳于意方在微微诧异之际,正在上食的卫媪,说了句:“必是阿萦回来了。”便即放下食盘,匆匆迎了出去。

  果然,启门的声响过后,就听见了缇萦的娇笑,然后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口出现了绿色的倩影,尚未进门,便急急地叫一声:“爹!”

  淳于意不答,先满饮一觞,才向门口望去。

  “宋二哥!”缇萦一面招手,一面走了过来,挨着她父亲坐下。

  淳于意心底泛起异常强烈的爱意,一切抑郁、愁苦和空虚,都为他自己的这份爱意所遮没了——他不暇去想未来的种种,只觉得眼前这么个女儿偎依在自己身边,这个世界还是好的。

  看到缇萦的红馥馥的脸,他知道她喝了酒了,伸手过去摸一摸,脸上好烫,喝的酒怕还不少,便从食案上取了个柑橘递给她。

  缇萦剥开了橘子,撕去了筋络,自己却不吃,一半给了她父亲,一半送到宋邑面前。

  趁这时际,宋邑故意定睛看一看她,用询问的一口气,叫了一声:“五妹妹?”

  “嗯!”她微微点一点头,报以愉悦的微笑。

  宋邑渴望着多知道些她在侯府的情形,所以又问:“可曾见着阳虚侯?”

  “怎的未见着?”她回过头来,骄傲地笑着:“爹,我今天有件好得意的事!”

  “是什么?”淳于意自然对此具有浓厚的兴趣,但口中却是无足为奇的语气:“必是阳虚侯又夸奖你什么了。”

  “不是,阳虚侯要我唱民歌,我拿着弦鼓就唱了。唱的是《孤儿行》。爹。你没有听过这个歌吧?”

  “嗯,没有听过。那且不管,反正听这题目就知道是说些什么了。你说,唱了以后如何?”

  “唱完了。阳虚侯叫人去召内史……”

  “这是为何?”宋邑插了一句嘴。

  “就是这话么!这时候何以忽然召内史来谈公事呢?我心里疑惑,可是不便去问。后来内史来了。宋二哥,你知道阳虚侯怎么说?”

  “我猜不出来,你快说吧!”宋邑也大感兴味,“必是件叫人意想不到的事。”

  “对了!”缇萦扬着脸说道:“阳虚侯令内史派人到各处去收容无衣少食的流浪孤儿。”

  “好!”宋邑举酒问淳于意说:“老师,这该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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