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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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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萦不即回答,等淳于意叫到第三声,才翻身揉眼,装做刚醒的神气。 “来!”做父亲的侧身坐了下来,慈爱地说:“把手给我!” 这是干什么?缇萦稍微想一下,便即明白,是要给自己看脉。父亲两指决生死,无病装病,怎瞒得过他?此计不成,万分无奈。只笑着不肯伸出手来。 淳于意却没有注意她为何而笑——缇萦见了他,总是笑的。伸手把她的脸拨向亮处,细细端详了一番,欣慰而又诧异地说:“你没有病!” “好端端地,谁说我有病?”说着,缇萦一仰身子坐了起来。 淳于意随手取了件衣服为她披上,同时说道:“你睡到这时候不起身,怕的是病了。还好,没有病。可是——” “爹!”缇萦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话,不容他说完,抢着打断:“你请吧!等我起身。” “好!”淳于意起身走了。 缇萦可又上了心事。装病不成,晏起得有个理由,除了卧疾以外,她长到十四岁,从未这么晚起来过,一这理由真还不好找。 就这时,卫媪提着一铜壶水来供她盥洗。缇萦觉得脸讪讪地,好不对劲。看卫媪却是似笑不笑,神情可怪。她深知她年纪虽大,步履蹒跚,看似衰颓,其实遇事精明,腹中另有阳秋,只不过有些装聋作哑。因此,见了她此时的神情,越觉不安。 卫媪一面替缇萦挽髻,一面就问:“你可知道,一早来看了你三、四遍?” “不知道。”缇萦有些嗔怪她:“你为何早不喊醒我?” “要醒早该醒了!既然想睡,我唤醒你作甚?” 这是话中有话,缇萦不敢作声。再看到铜镜中映出卫媪诡秘的笑容,越发觉得像是被人拿住了短处似的,双颊飞红,益加妩媚。 “今天倒是省了胭脂了!”卫媪索性拿她取笑了。 缇萦又羞又恼,只是素性柔顺,一从不知恶言向人,所以在心里越气得苦。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傻,卫媪亲如祖母,无话不谈,有了疑难,正该向她求计,才是办法。 于是她故意娇嗔:“你可是老悖悔了!尽说些疯话。” “疯话倒是疯话,只不与你父亲说。” 话说得这等露骨,缇萦想装糊涂也不能。不过,如说卫媪曾发现朱文,在她总觉得是件不可思议的事。这一来,更有些好奇,就越发想揭开底蕴了。 想到即行。她扭转头来,问道:“你说,宵来曾看见了些什么?” 这一扭不要紧,把卫媪刚替她挽成了待加玉钗的譬,整个儿抖散,气得卫媪在她背上拍了一掌,恨声说道:“你看你!白费了我半天工夫。” 缇萦却不在乎,索性用手一掠,掠直了,把发梢撩在手里,放在嘴上咬着,一面鼓得圆圆的眼,斜瞟着卫媪。“说嘛!快说!快说!” “还用我说么?”卫媪没好气地回答。 “你不说我说。是——”缇萦到底没有好意思说,娇羞地笑了。 这可叫卫媪得理不让人了:“你怎的不说?”她故意吓缇萦:“看还想我替你瞒着。” 就这一句话,正好让缇萦得到一个撒娇的机会,她一头扎在卫媪怀里,只是“我不要,我不要”地不依不饶,却不知她不要的是什么? 只此片刻,就是卫媪最大的安慰了。无儿无女的她,在淳于意家二十年,不仅缇萦,连她的四个姊姊都是卫媪一手料理大了的,如今一个个都嫁了,只剩下一个缇萦,承受了她的差不多全部的感情,而唯一的报酬,就是缇萦这样跟她亲热。 于是骂着、笑着,说了她的宵来所见。朱文只是提防着淳于意,不道另有个一到后半夜就无法再睡的卫媪,在冷眼旁观。当然,她也喜欢朱文的,当时决不会做任何煞风景的事。 听完了她的话,缇萦的胆子又大了些,她有了倚恃,而且是个十分有力的倚恃。但却不便说什么,只把朱文送她的那件绣襦取出来给卫媪看。 这也是她自己第一次能够细细欣赏这件绣襦的质料、颜色、花样。一老一少,有了一个谈不完的话题,都沉溺在女人特有的、对衣饰的兴趣中。一声咳嗽,吓坏了缇萦,胡乱将绣襦塞在卫媪的裙幅下面,转过脸去,对镜敷粉。卫媪却是镇静得很,一面替她挽髻,一面轻轻在她耳边说道:“别慌张,一切有我。” 淳于意是等着缇萦有话要问,久不见人,等得不耐烦了,自己走过来看。女儿在梳妆,不便进去,站在厢房门口不满地说:“我到临淄去了一个月,家里似乎反常了!” 缇萦心里不安,赶紧连声答应:“我快好了,我快好了!” “别动!”卫媪却不拿他的话当回事:“时候还早,忙什么?” “时候可是不早了。”淳于意在外面接口。 “难得次把晚了些,也不拉紧。”一个针锋相对地顶了过去。 淳于意语塞,而且有些生气,“卫媪,”他皱着眉说:“你心里可是有什么不痛快?” “对了,是有些。” “为了什么?” “为了阿文。” 缇萦听到这里,大吃一声,越发悬起了心静听,听得父亲诧异地问:“阿文?这我倒不明白。” “你自然不明白,你又不要劈柴,你又不要汲水,还有许多跑腿的杂差,一概都不敢劳动你过问。你自然不明白了。” 原来为此!淳于意倒为她深感不安。这么大年纪,怎能做这些费气力的粗事?看来应该买个僮仆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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