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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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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刚毅传谕,与口敕有出入,其为善意或恶意,须视事实而定。倘或确无咎愆,或上意无他,则刚毅如此传谕,即是有意折辱,但张荫桓其时已颇失慈禧之意,所以刚毅所谓“有恩旨”云云,实为卫护。既有恩旨令其改过自新,则此次之咎,已有了断,他人再有参劾,即不得重论其过失。张荫桓当然心知其意,只是对不谙朝廷规制的候补作欺人之谈,装点门面而已。 王文韶早在沈桂芬时代,即曾入枢,以云南报销案而斥逐。此次由直督内调户部,入直军机,即为翁同龢的一缺一差,南人罢而南人补,所以安抚南士。荣禄则外放直督,坐镇北洋,遥制帝阙。慈禧老谋深算,早有布置,维新变法,如能逐步推进,或者有一半成功的机会。妄想发动武装政变,即令袁世凯不告密,亦未见得会成功。如果张荫桓仍在其位,则在康有为指使之下的轻举妄动,必无实现的可能。 张荫桓又谈其得罪慈禧之事: 余去岁奉命出洋时,内大臣某语余曰:归时须以外洋新奇宝物献太后。余记之不敢忘。差竣,遂备钻石串镯一副,配以祖母绿帽花一颗,装潢献太后,此帽花系余前在法京拍卖法总统御用三物,色极葱茜,复恐皇上见怪,亦备金刚钻镯一副,红宝石帽花一颗,先献皇上。 上谕曰:太后处有否?余对曰:有。皇上曰:汝将此并呈太后,朕自可得。 余遂具折托立豫甫呈进,豫甫告之李总管,即李莲英,外人所称“皮小李”者也。时总管方沐发,急竣事,易衣入奏,奉懿旨着抬进去,蒙太后赏饭,饭毕谢恩,见皇上在太后侧,捧一盒走而去,知系所献物也。 余献此,两宫甚喜,且常服御,后伺探近臣云:太后尝言红帽花较佳耳。 当余出宫时,有内臣谓余曰:李总管亦须送物,事始周到。余仓卒无以应,拟俟补送,后竟忘记,遂开罪于彼。此次之祸,未必疏忽之咎也。 此事亦见《庚子西狩丛谈》,作者吴永曾受知于张荫桓,所记较《驿舍探幽录》为详。吴永说: 张公得罪之由,曾亲为予言之,谓实受李莲英所中伤。其自英使回国时,曾选购宝石两枚,预备进奉两宫,一为红披霞,一为祖母绿,足充帽准之用。 归国后,乃以红宝石进之德宗,祖母绿进之太后。论其价格,绿固远胜于红也,但通例京外大员进奉,必经李手,即贡呈皇上物品,亦须告由李呈明太后过目,方始进御,因此另备一分,为李经进之代价,大抵稍逊于贡品,而相去亦不能远。 彼时侍郎眷遇方隆,平日高才傲气,于李殊不甚注意,本已不免介介,此次又一无馈赠,若有意为破成例者,故衔怨至深,而侍郎固未之知也。进呈时,太后方拈视玩弄,意颇欢悦,李特从旁冷语曰:“难为他如此分别得明白,难道咱们这边就不配用红的么?”盖通俗嫡庶衣饰,以红绿为区别,正室可被红裙,而妾媵只能用绿,太后以出身西宫,视此事极为耿耿,一言刺激,适中所忌,不觉老羞成怒,遂赫然变色,立命将两分贡物,一律发还。 按:慈禧一生引为莫大憾事者,即是母以子贵,虽称太后,实未正位中宫,身份不如慈安,更不如穆宗之后“嘉顺皇后”。相传穆宗病亟时,与后相泣而语,为慈禧所闻,以恶婆婆的姿态出现,拉住皇后的头发,作势欲责,嘉顺皇后恐受辱,口不择言地说了一句:“我是从大清门抬进来的。”意思是希望慈禧顾全体制,岂知益撄其怒,传杖欲辱皇后。穆宗受惊,因而转为“痘内陷”,终致不起。 李莲英一句冷语挑拨,确能产生极大的作用。至于张荫桓平时往来人物,起居豪奢情状,李莲英无不备知,并不足怪。张荫桓住东城锡拉胡同,此处有一家很大的淮扬馆子,东主即是李莲英;要侦察张荫桓的行动,是非常方便的。 吴永又记: 此消息既已传播,当然必有投井下石之人,未几即以借款事被参。太后阅奏,立遣缇骑传问。侍郎方在家居,忽有番校四人,飞骑登门,口称奉旨传赴内廷问话。 当即督促起身,乃匆匆冠服上车,两人骑马前后,余两人露刃跨辕外,一如行刑刽子手,即将押赴市曹者。侍郎谓此时实已魂魄飞失,究竟不知前抵何处。乃番校沿路指示,竟一径趋向禁城,直至东华门下,始知尚有一度审问,当不致立赴刑场,然心中忐忑,转以益甚。 下车后仍由番校押导入内,至宫门外,已有两内监守侍,番校前与致词,一如交割罪犯者。当在阶下立候,未几传呼入见,太后盛气以待,词色俱厉,致不敢尽情剖白,只有碰头认罪,自陈奉职无状,仰恳太后皇上从重治罪。 仍摘要勉剖一二语,幸刚中堂在旁,乘间指引开脱曰:“这也无须深辩,现奉皇太后皇上恩典,你只须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下去。” 予见太后无语,始碰头逡巡退出。至宫门外,已不见有人监视,随步行出东华门,觅乘原车还寓。途中神志恍惚,乃如噩梦惊回,天地改色,一天雷雨,幸而无事,居然重见妻孥,此诚意料所不及者。然寸心固怦怦然,针毡芒刺,不知何时可释也。 次又谈德国亨利亲王觐见事,其言如此:夏五月德国亲王觐见,特闻朝廷接待礼仪,颇极优异,德藩意气骄纵,居之不疑,外间传说异辞,究竟若何情形,当时均由总理衙门核议,事皆目睹,其详可得闻否?张长吁一声,不禁拍案而言曰:我所以受谤之原,半由于此。说起令人可叹。初德藩有游历中国之信,我与同官商议,外国章程有出使游历各国者,各国接待与否,均听其便,此事亦当请旨定夺。嗣奉谕旨接待,着会议,我即向德使商量,据云:此系我国亲王,与寻常使臣不同,中国既允接待,一切礼仪,当从优异。 我旋即奏明皇上,彼时闻德王至闽、粤等省,乘坐黄轿,此节是我主议不行,旋议定用绿轿黄绊,临时庆邸、礼邸,迎至城外,一面电知北洋大臣迎送如仪。旋又奏明太后,太后闻奏,因欲先见德藩,我奏以外国使臣入觐,理宜先见皇上,太后谕谓德藩此来,并无国书,与使臣不同,皇上亦可在我处同见,见时令走廊子不赐坐,当时将此谕奏知皇上。 先是皇上欲在偏殿接见,经我奏陈,平日使臣觐见,尚升正殿,此次尤当优待,皇上允奏。至是闻太后欲与同见,意颇不怿,我下来后向德使通知,惟不赐坐一节,再三为难,我告以皇上在太后侧,亦系侍立,尔国亲王不尊似我国皇上,议至此,未定而散。 嗣闻有某翻译向德使陈说,便亦应允,于是传集工匠,收拾乐寿堂,殿坐备极华丽,共费银七万余两,陈设宝玩时有古窑瓶一个,内府当差者不慎,落地跌碎,太后动怒,将内府各官,降调有差,因此咸怨我迎合圣意,使伊等受累,太后怒我,未必非伊等浸润所致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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