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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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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冰室野乘》又记: 光绪甲申,法越事亟,北宁失守;慈圣下手诏,责枢臣襄赞无力,尽退恭忠亲王以下诸公,而以礼亲王世铎,及文介、张文达、额勒和布诸公代之。时高阳李文正以协办大学士降调侍郎,协揆一缺,应由吏部具题请旨。先一日召枢臣面议,文介力保文达及徐荫轩相国。慈圣犹豫久之曰:“用他们不如用你!”文介亟顿首谢,不允。次日枚卜之命遂下。 按:协办大学士照例以吏部尚书推升。李鸿藻于光绪八年正月,由兵尚改吏尚,即因前一年六月由兵尚升协办,于规制微有不合之故。此时降为侍郎,汉缺协办,阎敬铭、张之万、徐桐等三人,皆有资格升补。阎保张、徐,而慈禧仍用阎敬铭,确是不次拔擢,因为阎敬铭除科名较早(阎道光二十五年、张二十七年、徐三十年)以外,资历不逮张、徐远甚。阎于光绪十年五月补协办后,次年七月左宗棠病殁,汉缺汉补,顺理成章地升任为东阁大学士,自复起至大拜,不过三年而已。 《春冰室野乘》又记: 文介既得政,忽失慈眷,此中盖有秘密之关系。论者举谓慈圣方兴三海颐和园之役,而文介靳不与款,以此恶而逐之者,犹是皮相之论也。初文介极敬戚畹某上公之清节,某上公亦极意交欢文介。文介遂力请以某上公为满尚书,冀收和衷共济之益。某上公既为尚书,则又进福文慎锟于文介。文介亦器其材,奏为户部侍郎以自副。某上公与文慎既同得志,朋比而倾文介,所以齮龁者备至。文介遂以此积失慈眷,不得不求去矣。 初以久疾请解机务,专办部事,疏上遽得请。都下皆骇然莫喻其故。然此时文介虽筅部,而权力已大逊,为尚书时故常请假不至署。 按:“某上公”指崇绮,蒙古人。此人一生的经历甚奇,波折极大。少为贵公子,其父为文华殿大学士赛尚阿,洪杨起事,文宗命赛尚阿为钦差大臣,往广西督师。临行赐“遏必隆刀”,并发库帑二百万两。在此以前,清朝凡有大征伐,军费皆出自库帑,这是最后一笔。在此以后,军费皆由带兵大员在地方自筹,或由未受兵灾省分济助,名为“协饷”。因此统兵必兼督抚,以“有土斯有财”之故而养兵自重,把持地盘的藩镇观念复起。此为近代军阀的起源,特识一笔于此。 遏必隆是开国功臣额尔都的儿子,顺治十八年与鳌拜等同受末命为辅政大臣。他的孙子叫讷亲,乾隆初年袭封一等果毅公,官至保和殿大学士。受命征金川时,乾隆赐以其祖遏必隆的宝刀,后以治军乖张退缩,老师糜饷,即用遏必隆刀斩于军前。咸丰以遏必隆刀赐赛尚阿,是警告他勿步讷亲的后尘,结果还是丧师失律,不过不曾像讷亲那样,授首于遏必隆刀下,逮至京师,定死罪改轻为充军。 这时的崇绮,已是工部主事,也连带革了职,日子很难过。哪知到了同治四年,居然中了状元。数年以后,他的女儿又被立为皇后。家声复振,崇绮以状元而为后父,成了身份非常特殊的贵人。 及至同治“出天花”而崩,皇后吞金以殉,崇绮便又倒霉了。光绪四年由吏部侍郎外放为吉林将军,后来调热河,调盛京,等于充军在关外,所以到光绪九年,以病乞休,闲废在家。此时以阎敬铭的力保,得以复起为户部尚书。 为崇绮所援引的福锟是宗室,康熙的太子胤礽之后,咸丰九年的翰林。此人后来在慈禧面前很红,而实得力于由内务府而交通宫禁。此时慈禧为了修颐和园,已颇厌阎敬铭固执不受商量,所谓“某上公与文慎既同得志,朋比而倾文介”,乃是内务府在慈禧指使之下所策动。崇绮唯恐不当后意,福锟庸弱无用,攻去阎敬铭,对户部就易于操纵了。 阎敬铭于光绪十二年九月二十七,自请罢直军机,以大学士专管户部。此时户部满汉两尚书,已是福锟与翁同龢。福锟还有内务府的差使,不常到部,由翁同龢当家,所以翁与阎常打交道。其日记中所记阎敬铭谢疾以归前两年的情事,颇可玩昧,录数则如下: 阎公为洋药税厘又与合肥大龃龉也。(光,一二,十,五。) 访阎相,面目瘦,自云血枯,其实谈次尚有精神,殆称疾也。又函询病,则称肝痛几死,筹款束手莫展云云,意盖不足于我也。(光,一三,八,一六。) 阎公论河务,以为汴西古有河道,不知今日淮水非古淮矣,何愦愦也。(光,一三,八,二四。) 致函阎相,劝其强起,复书称病,其志坚矣,可憾也。(光,一三,一二,一二。) 访阎相长谈,彼真读书谈道君子人也。(光,一三,一二,二九。) 邀阎成叔(乃兟)来,力劝乃翁毋遽退,支此难局。(光,一四,三,四。) 访阎相,谈三大愿不遂,激昂殊甚。三愿者,内库积银千万,京师尽换制钱,天下钱粮征足也。又谈山东陈团事,娓娓可听。陈团者,略如苗练,彼以数语释其兵权,今其人署川北镇矣。(光,一四,四,四。) 太和门灾。访阎相,此老独居深念,谈时事涕泗横流,吾滋愧矣。(光,一四,一二,一八。) 阎成叔辞行,云丹相已赴新居,余曰:“相公一骡去,余能匹马追。”乃告尚未行,遂约野服一访,长谈一时犹未畅,惜谈过即忘耳。贤人去国,余心怏怏。(光,一五,四,二。) 所谓“洋药”即鸦片;“税”者关税;“厘”者转口分销内地的厘金,为当时国家岁入的大宗款项。李鸿章既要办海军,又要修颐和园,对这笔款子,争得很厉害。 慈禧提用海军经费修颐和园,官方档案,不载其事;私人笔记、函札,又皆讳言。因此,不仅用费若干并无确考,其经过情形,亦多不明了。如《春冰室野乘》算是相当不错的一部野史,作者李岳瑞,光绪九年翰林,散馆改授工部主事,阎敬铭由红而黑的一段经历,正在由庶吉士改部曹之时,见闻应较真切,而谈祟绮与福锟合力倾陷阎敬铭一节,竟不知此为内务府与李莲英等承慈禧之旨,有意排斥。 阎敬铭之自愿解军机之任,而专管户部,此在有清一代为绝无仅有之事。因为大学士值军机,始为真宰相,权要之地,巴结还来不及,何竟有如此淡泊之人?须知阎敬铭的本意,在以超然的地位,监督部款的用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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