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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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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是方员外代为回答:“不设这么多房,怎么来安插胥吏?”他说:“据我所知办运请引,手续繁琐。一道文书要经过十一个关口,层层节制,就是层层剥削。” 宝兴点点头又问:“此外还有甚么额外的费用?” “那就是‘匣费’了。”金县令答说:“匣费是给汉口引岸跟盐务有关的衙门,一笔总的陋规,由他们自己去分,运商不必再一个个去应酬。” “这么说,这笔匣费,数目不小?” “也是按引来提,每引提银一两二钱,一百六十多万引总得要一百八十万银子。” “陋规、窝价、匣费,非大加裁减,不足以轻本;非轻本不足以敌私。”宝兴带着怀疑的语气问说:“做到了这些,私盐是不是就可以绝迹了呢?” 这一问,金县令与方员外,都迟疑着未敢作答,倒是大家都管他叫“赵四爷”的军机章京,有很透彻的看法。 “轻本固可敌私,但只是能对敌而已。轻本,总还是要花成本的,只是减轻而已;私盐根本不完税,也没有那么多陋规,而且漕船回空带私,根本不须水脚,所以如果没有缉私办法,轻本未见得能让私盐绝迹。” 大家都同意赵四的见解,官盐轻本可以敌私,却不足以绝私;但要如何才能根绝私盐,意见就很纷歧了,有的主张严禁,有的认为漕丁极苦,而回空漕船带私,多年皆是如此,一旦严禁,生计大受威胁,不如变通办法,准漕丁带私,仍完官课,准予发售,如此化私为公,公私两有裨益。可是也有人驳他,这一下私盐将更猖獗,盐务益难整顿。 先是质难辨疑,慢慢地嗓子越来越大,将演变为意气之争;幸而金县令能言善道,及时解围,讲了两个盐商附庸风雅的笑话,举座哄堂之余,自然心平气和了。 *** 这天这顿饭的好处甚大,不特宝兴与他的随员,以及赵四章京获益不浅,就是内行的方员外,一经金县令现身说法,对于盐务上好些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弊病,亦都表里洞明了。因此,当陶澍与王鼎、宝兴密谈改革之道时,只要定出一个宗旨,他们就能很快地拟出办法。陶澍与王鼎,都很务实,决定难处着眼、易处着手,淮北的毛病,不如淮南来得重,所以陋规一律要裁以外,在制度上决定淮北先改,改纲盐为票盐。 票盐法彻底打破了窝家的制度,人人可以请票即人人可以贩盐,凭票到盐场买盐,由盐官掣给三连票的一联,立定限期运到自己选定的口岸行销,票盐不准相离,以凭查验。运道亦不再经过五坝十杠,而是由王家营的减水坝渡过黄河入洪泽湖;盐包亦不再改捆,出场时每包一百斤,直接运到口岸,盐质非常纯净,光是这一点,便是绝大的改进。 当然主要的是,成本大为减轻,每引只合到五两多银子,比以前纲盐的成本,轻减了三分之二,盐贩改领票盐,有利可图,自然不愿再违法走私,所以淮北票盐改制不到四个月,请运已超过三十万引,而一纲的总数不过三十六万引。 至于裁陋规,更是大刀阔斧,毫不留情,盐商公费每年定为三十万两;各衙门公费,裁去八十多万,同时王鼎奏请裁撤两淮盐政衙门,由总督兼管,公费及匣费,减为每引征银四钱,只及以前的六分之一;窝价因为相沿已久,一时还未能取消,规定每引给银一钱二分,几乎只及以前的十分之一。 此外另一项大改革,即是严禁粮私及船私。粮私即是漕船回空带长芦私盐,估计占正纲三个月的额销,易言之,官课损失四分之一之多。 漕运总督贵庆徇漕丁之请,奏请许带芦盐,但照章在两淮路纳官课,正就是方员外他们的化私为公的主张,但陶澍坚持不可,因为这一来,即有私枭垫本,购买长芦私盐,除本分利。天庾正供的船只,公然载运私盐,太不成体统。而且两淮纲盐,向例集中仪征,全数运到汉口查验后,再分运至各岸销售;漕船回空,必然随处停泊卖盐,耽误了回空的期限,即是耽误了新漕的北运,这一层关系尤其重大,朝廷认为理由充足,驳掉了贵庆的奏请。 粮私以外的“船私”,就是纲盐在汉口守轮待售之时,私下偷卖,再凿沉空船,报请“淹销”,照例得以补运,但补运之数,一定超过呈报之数,此即是所谓“船私”,除严密查禁之外,别无善策。 *** 也不过半年的工夫,扬州、淮安、清江浦这些纸醉金迷的烟花胜地,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市面是萧条得多了。寄生在盐务上的闲汉,无不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两淮的百姓,以悠闲著称,早晨从起床就直奔茶馆,洗脸、吃早点然后慢慢喝茶,一壶茶直冲到成了白开水为止,名为“没色水”;下午就泡澡塘子,名为“水包皮”。如今就没有那么舒服了,不劳而获的津贴,什九停止;想打秋风,不知去找谁,小有小难,大有大难,盐商家家紧缩开支,而且本来就不大见客,现在更是屏绝交游了。 然则,这些闲汉如何谋生呢?有气力、肯巴结比较好办,约集亲友,凑齐资本,去贩票盐,每票一张,运盐十引,总重约两千斤,成本不到六十两银子,但零售可以卖到一百两,所以只要肯负重吃苦,生计亦可维持。 就怕的是身无一技之长,手无缚鸡之力,而又脱不下那件表示斯文一脉的长衫,那就只有干些没廉耻的勾当了。扬州一带就像郑板桥的诗句:“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没廉耻的勾当,便是迫使妻女抛头露面;后街曲巷中骤然多了好些“黄鱼”——暗门子中的私娼。 因此,两淮一带,提起陶澍,无不咬牙切齿。民间斗的纸牌,名为“叶子”,上面本来画的是三国或水浒上的人物,这时改画陶澍的家人,包括他的曾割股疗亲,以孝女著称的大女儿,及大女婿名翰林胡林翼。另有一张牌,名为“双斧伐桃”,画两个人手持利斧,砍伐桃树,为陶澍的谐音;摸到这张牌,整副再好,亦算全输,所以一天到晚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咒骂陶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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