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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四十回出自谁手 ——曹雪芹对《红楼梦》的最后构想 一 自从胡适之先生发表《红楼梦考证》以后,三十年来“红学”的内容,一直是史学的重于文学的。特别是后四十回作者之谜,以及相应并起的曹雪芹家世的问题,成为“红学”的研究中心。后四十回的作者,原来有两说,一是仍为曹雪芹原著;一是高鹗续作。现在又有第三说,那是赵冈先生的主张,认为可能曹雪芹后四十回的原稿中,关于抄家的描写,有不便为清高宗所见的“碍语”,乃由另一满人,删削进呈;目前所流传的一百二十回本,即是此改写的稿本。考据凭证据说话,看来好像很客观,但对于证据的取舍,常易在不知不觉间流于主观。 换句话说,就是各自援用有利于己的证据以支持其观点,形成“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的现象,如果不是综合比较,无从判断彼此的得失。 今年年初有一个机会听适之先生畅谈《红楼梦》和曹雪芹。他很谦虚地说他的成就,“只是扫除障碍的工作”。这句话给了我很大的一个启示,适之先生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地表示出来,做《红楼梦》的考据,只是研究《红楼梦》的必须准备工作,而非研究的本身;因为《红楼梦》到底是一部文学名著,不是一部史书。就算把《红楼梦》后四十回的作者,以及曹雪芹的家世考证得明明白白、毫无疑义,对于《红楼梦》在文学上的价值,好在何处,坏在哪里?这些文学研究上最主要的课题,仍旧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对于《红楼梦》的后四十回,若以文学的观点来看,我认为所当注意者,有下列几个问题: (一)后四十回比前八十回写得如何? (二)照前八十回看,后四十回的情节应该如何发展才合理? (三)假使说,后四十回不是曹雪芹原著,或虽出于曹雪芹之手,而非定稿,那么曹雪芹原来对后四十回的情节的构想,到底如何? 以上三个问题,我想试着来解答最后一个。我以为我找到了一把钥匙,这把钥匙是曹雪芹自己留给我们的。而且不必外求,就在原书第五回里面。 二 《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这一回中最主要的内容,是“金陵十二钗正册”和“新制红楼梦(曲)十二支”。 “金陵十二钗正册”,实际只有十一幅图,黛玉宝钗合一幅,以下依序是元春、探春、湘云、妙玉、迎春、惜春、凤姐、巧姐、李纨、可卿。这里就发生一个疑问:“金陵十二钗正册”中,他人皆是一人占一幅,何以黛玉宝钗合一幅? 《红楼梦》曲子十二支,加上引子及尾声(飞鸟各投林)共为十四支。照曲文内容看,是用宝玉的口吻,追忆往事,发为叹息,犹如现代小说的所谓“第一人称”的写法。曲子正文十二支,是描写金陵十二钗的品貌遭遇,但这里又发生了变格,第一支《终身误》,非单写黛玉,亦非单写宝钗,而是既写黛,又写钗;第二支《枉凝眉》也是如此。以下自《恨无常》到《好事终》,自元春写到可卿,次序与“册子”第二幅至第十一幅同。 钗、黛二人这种特殊的安排,若是仅见于“册”或“曲”,已非偶然,而竟一见于“册”,再见于“曲”,岂不值得寄以密切的注意? 其次,大观园中,国色天香,艳绝人寰,曹雪芹以何标准选定此十二人为正钗?论行辈,巧姐不当插入;论关系,何与妙玉方外之人;论才貌,宝琴难道不够格? 复次,此十二钗排列的次序,“册”与“曲”皆同,可见不是没有原则的;那么此原则为何?论行辈,论年龄,论以宝玉为基准的亲疏关系,无一处可以说得通。以我的“顿悟”,金陵十二钗应分为六组,每一组中显示一个强烈对比。兹就曲名简述其对比的意义如下: 第一组(变格) 终身误 黛玉宝钗(或宝钗黛玉)。 枉凝眉 同上。 解:另述。 第二组 恨无常 元春。 分骨肉 探春。 解:元春不寿,探春远嫁,此以“死别”“生离”作对比。 第三组 乐中悲 湘云。 世难容 妙玉。 解:另述。 第四组 喜冤家 迎春。 虚花悟 惜春。 解:迎春出嫁,惜春出家(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嫁而早死,所以不如不嫁求长生(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第五组 聪明累 凤姐。 留余庆 巧姐。 解:凤姐翻云覆雨,极有作为;巧姐随人摆布,太无作为。母女俩的性格和遭际,以刘姥姥贯串其间,强弱因果,对比极为明显。 第六组 晚韶华 李纨。 好事终 可卿。 解:李纨守节,可卿淫乱;守节者晚境弥甘、淫乱者早丧。秦可卿谐音为“情可轻”,以此一组殿后,可以看出作者劝善惩淫的主旨所在。 以上所未解者,是第一组和第三组,正为宝玉情感上的大问题。而主要关键则在第三组。 第三组对比的双方是湘云和妙玉,所比的是双方对宝玉的关系。妙玉是方外之人,而且非亲非故,论表面的关系,在十二钗中跟宝玉最疏远;因此对比的另一方,应该是跟宝玉关系最密切的人,这当然非肌肤之亲的妻子不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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