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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刘三秀自然心动,但她知道,如果一问下去,可能会步步中伏,陷入她语言的圈套;所以硬一硬心肠不回答。

  那知张妈正好走了进来;心知刘三秀不便回答这话,随即接口问道:“倒要请总管太太说话,怎么容易?”

  “喏,”满洲太太向一旁努努嘴,“跟王爷去说一声,不就行了?”

  “我可不去!”刘三秀斩钉截铁地说,“我绝不去。”

  “那就只好等你女儿自己来了!”满洲太太失望地说。

  “我女儿来了,”刘三秀急急问道:“你不会拦着不让她跟我见面吧?”

  这一下倒提醒了满洲太太,心想:是啊!她女儿来了,只要让门口拦住;母女见不着面,她一颗心始终悬着,日久天长,受不得朝思暮想的苦,一定会来求我,那时就容易说话了。

  打定主意,便即答道:“不会,不会,绝不会,只要你女儿一来,我马上通知你。这会儿我就去交代他们。”

  说着,站起身来,果然找了黑都统来交代;不过话跟她与刘三秀所说的正好相反,凡有人来看刘三秀,叫他留下地址等候信息。

  刘三秀那知满洲太太别有算计?因为刘肇周信中提到,不日要到江宁;即或女儿不来,女婿总会一起来。那时见了面,将几件要紧事交代完了,脱然无累,随时可死。

  这样想着,心思便宽了,照常饮啖,睡也睡得很好;越发保养得肤白如雪,容光焕发。可是等了有半个月之久,未见通告,不由得有些嘀咕了。

  “张妈,”她说,“我看满洲老太婆靠不住,恐怕是在耍花腔。你倒去打听、打听看。”

  张妈面有难色,“我走都走不出去。”她说。

  “不要紧,我来跟满洲老太婆说;让你上街替我去买东西,不就可以打听了吗?”

  跟满洲太太一说,居然获得同意;但人家已看出她的用心,派人陪着张妈上街去买丝线,寸步不离,监视得极严,除了让她去散了一回心以外,一无所得。

  ***

  京中来了讣音,郡王的嫡福晋乌拉氏去世了。

  于是府中设置了灵堂;满洲太太将张妈找了去,告诉她满洲丧礼的规矩,像这样一府中的女主人下世,合府上下都要穿孝,百日服满;二十七日内朝夕至灵前举哀,名为“哭临”。刘三秀亦应守这样的规矩。

  张妈奉命唯谨;转告刘三秀说:“满洲太太说,这个规矩错不得一点;怕你不知道,特为要我来说一声。”

  “我吃他这里的饭,那敢不守他这个规矩。”刘三秀说:“你把孝服去拿来,我换就是。”

  于是,取了白布孝服来,刘三秀换了妆;插戴的镶金碧玉簪与红宝石押发都除了下来,换用一枝银簪子;发上还蒙一方白布。打扮好了,随众到灵堂哭临。

  她这一出现,执事的侍卫人等,一个个目瞪口呆,神魂飞越!俗语说:“若要俏,三分孝。”刘三秀换上这一身缟素,脂粉不施,是那样的素艳幽姿,令人惊心动魄,不可逼视。连郡王也看得满怀悲伤,烟消云散,根本想不起新丧的爱妻了。

  “这个妇人,”他问满洲太太,“就是头发极长的那一个?”

  “是!就是刘三秀。”

  “我看她骨相不凡,你好好看待;不必让她跟大家在一起。”

  “是!”满洲太太答应着,心里在想:邵王的话,大有深意,说她“骨相不凡”,自然是贵相。看起来可能会立她为福晋,补乌拉氏的缺。

  转念又想,汉人那里有成为嫡福晋的资格?不过就算是侧福晋,也一定宠擅专房。将来倚仗她的地方很多,倒要好好奉承她一番。

  于是,她改了礼节与称呼。见了刘三秀,不敢再叫“妹妹”,口称“格格”——满洲话的“小姐”,同时屈膝请安。

  “不敢当,不敢当!”刘三秀急忙扶住,“那里敢受你这样的礼节。”

  “格格别跟我客气!”满洲太太说,“总有一天,我还得给格格磕头呢!”

  刘三秀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装糊涂不答。就这时候,有人抬了两只箱子来,满洲太太说明,是郡王所赐的满汉衣服。

  刘三秀看都不看,掉转身走了。过不多久,又传颁赐,是人参十斤,珍珠四十粒。

  “格格,请来看。这重大的珠子,恐怕南边没有见过!”

  “虽没有见过,我不希罕!”

  话虽如此,却忍不住瞟了一眼,满洲太太心里在说:快了!

  于是到了晚饭以后,她很沉着地到了刘三秀那里,率直说道:“格格,今天晚上我送你去!”

  刘三秀顿时色变,“送我到那里?”她双目炯炯地问。

  满洲太太神色不动,平静地答说:“自然是王爷那里。”

  刘三秀突然放声大哭,“果然是这样子对我!我是难妇,又不是犯了罪的人;可以随他糟蹋!”

  说完又哭;哭倦而泣;哭干了眼泪,犹自抽咽不止。张妈怎么劝也劝不住。

  见此光景,满洲太太倒困惑了;将张妈悄悄找到一边,要问个究竟。

  “你看,从她到了府里,样样依她的心思;王爷待她,更没有话说。如今嫡福晋故世了,王爷也还没有儿子;‘房里’的人虽多,没有一个得宠的。这是你家小姐要转大运的时候了!我真不明白,她为甚么这样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等我慢慢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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