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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刘老爷,你的江湖经验多,还不要紧;钱家两位爷,就不开口,人家也会疑心。”

  “那怎么办呢?”刘肇周说:“莫非叫他们避开?”

  “对!我正是这个意思。请你们三位早早回去吧!”

  刘肇周一听这话,又惊又喜,能够离开江宁,便是脱出是非之地,真是求之不得。但怕钱家兄弟不愿。

  “不瞒你说,此来是为了救舍妹。尤其是钱家老二,如果他岳母的事不曾办妥,回去不好交代。这是个绝大的难处。”

  “那可是没法子的事!”掌柜的很快接口,“火快要烧到身上了,还不快逃?世界上那里有这种人?”

  “说得是!不过,这话我不便说,请掌柜的劝他们,话说得厉害一点儿,好把他们吓走!”

  ***

  果然,如刘肇周所预料的,掌柜虽已说得很清楚;钱万选也深明利害,但仍想留在南京,见机行事。

  “见甚么机?”掌柜的话不客气了,“一下在江宁县监狱里,连天都见不到!”

  “我看,老二,”刘肇周不能不帮腔,“事有缓急轻重,现在是燃眉之急,速避为妙!回常熟以后,再想法子跟你岳母通信好了。”

  “这件事要拜托掌柜。”钱万成接口说道:“不妨留一封信,请掌柜的想法子递到王府,托满洲太太交给他岳母。”

  “是的。”刘肇周赶紧帮腔,“这得重重拜托掌柜。”

  “拜托不敢当,有事我当然应该效劳!不过,这封信上不能谈到这件事;否则节外生枝,自己留下一个把柄。其实,”掌柜的说,“既然杨三是假冒的信,根本就没有满洲太太得贿卖放这回事。钱二爷也可以死心了,有位王爷做干丈人,也是满不错的事。”

  这意思是说,钱万选的岳母嫁了克勤郡王;便等于结了一重干亲。话中虽有戏谑之意,其实倒是实情。

  对这话的感想,钱家兄弟俩,大不相同。钱万选以爱妻之心为心,岳母等于慈母,一入王府,深逾侯门,不知何日才得相见?所以一听掌柜的话,顿有生离死别之悲。

  钱万成不会有他胞弟所具有的那种感情,刘三秀不过姻亲而已:因亲及亲,如果刘三秀真个做了王妃,那就跟克勤郡王也有了一重渊源。不论是求功名也好,乃至于急难求人,总是有个靠得住的照应在那里,岂非绝妙!

  为此,他便以长兄的身分,一半规劝,一半强行作主,接受了掌柜建议,决定离开江宁。掌柜的自告奋勇,替他们定了条小船,讲明第二天中午启程。

  “你如果要写信,早早动手吧!”钱万成向他胞弟说,“写好了我们替你斟酌。”

  于是钱万选便铺开笔砚,细细构思,将这封信,看成赴考做文章那样郑重。刘肇周无事可做,同时需要找个清静的地方,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仔细考量一番,因而托词访友,起身离去。

  “二舅,”钱万成喊住他说,“我跟你一起走,上街去买几只板鸭带回去,让他一个人在这里静静写信。”

  于是两人相偕出店,直往城南行去。到得秦淮河边,一面贡院,一面夫子庙,这短短的一条街,是江宁城内最热闹的地方,肩摩毂击,走得非常吃力,两人都急于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前面就是茶楼。”刘肇周忽然警觉,“老大,你当心荷包!”

  钱万成急忙用手往腰际一按,发觉已经晚了,系在腰带上的荷包,已经被剪绺贼剪走了,只剩下一截丝绦子,还留在腰带下。

  “糟糕了!”钱万成懊丧地说。

  “里面有多少钱?”

  “六七两银子。”

  “小事,算了!”刘肇周安慰他说,“你要买东西,我这里还带着几两银子。”

  一语未毕,刘肇周也感觉自己的话落空了;原来他的荷包一样也遭了窃。

  “怎么办?”钱万成说,“吃碗茶的钱都没有了。”

  “唉!”刘肇周叹口气,“不该到这个鬼地方来的。”

  正在相对愁闷,茫然不知所措之际,有个气宇轩昂的华服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钱万成顿时有惊喜交集的表情。

  “你不是陈秀才吗?”

  “是啊!钱大爷。”苏连胜问道:“这位是?”

  “是我弟妹的二舅。”

  “噢!噢!”苏连胜明白了,“我知道,我知道。”

  于是钱万成匆匆引见,刘肇周与苏连胜相对一揖;他跟钱万成一样,称他“陈秀才”。

  这意外的邂逅,在苏连胜颇有他乡遇故知之喜,很亲热地改了称呼,“钱大哥,”他问,“怎不上茶楼去坐?在这人堆里挤来挤去,不累得慌?”

  “一言难尽!”钱万成说,“遇到了三只手——”

  “啊,啊!”苏连胜明白了,“小事,小事!我请两公上茶楼去坐。”

  于是,挤出人丛,上了一家名为“双桃居”的茶楼,楼高三层,规模极大;这时正是上市的时候,一眼望去,尽是黑压压的人头,人语喧闹,比大街上更为嘈杂。

  “糟糕!”钱万成颇不习惯这样的场面,“没有座位了,另找一家吧!”

  “有的,有的。”刘肇周来过几次,知道必能找到座位,“既来之,则安之;换一家也是这样子。”

  听这一说,钱万成死心了;等跑堂的提着大号白铜茶壶过来,刘肇周不发一言,只伸出三指相示;跑堂果然很容易地替他们找了一张桌子,而且地位很好,后面临窗,比较清静,正好谈话。

  “大乱不过五年,就这样热闹了!”苏连胜感慨地说,“在这里,那会想到多少人妻离子散,流落天涯?”

  “是啊!”钱万成也说,“不过,仔细看去,毕竟跟以前不同。你们看,愁眉苦脸的居多;面有笑容的很少。”

  听他的话去细细观察,果不其然。刘肇周原有心事,见此光景,越发懒得言语;苏连胜做主人,却不能不鼓起兴致来敷衍,以符待客之道。

  “两公吃点甚么?”他说,“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喝酒吧!”

  江宁的茶楼,从早到晚,买卖不断;茶酒面饭,一随客意,当时要了干丝、板鸭,再来三个“面浇头”;招手将提着篮子兜生意的小贩找了来,买了些卤菜、花生,堆满一桌子,虽是小酌,倒也丰腴热闹。

  “请,请!”刘肇周也想开了,“反正今天吃定了陈秀才,也就不必客气了。”

  “正是这话!刘先生倒是爽快人。”苏连胜举杯相邀;接着又问:“怎么会遇到扒手?”

  钱万成将经过说了一遍;好在所失不多,而眼前窘境可解,说过了也就丢开了。

  “钱大哥,”苏连胜问,“不知道那件大事办好了没有?我有——”

  他的话没有说清楚;钱万成却完全明白,惶恐不胜地说:“陈秀才,你托我的事,没有办到;因为始终没有机会见到我那位姻亲。”

  “喔,”苏连胜点点头说,“那就怪不得了。”

  “陈秀才,”钱万成关心地问,“你的事呢?只怕因此耽误了。我看,凡事不可强求,总以明哲保身为上。”

  “是!”苏连胜不愿多谈自己的事,却直接向刘肇周问起刘三秀:“令妹不知道脱险没有?”

  “没有!”刘肇周摇摇头,“连满洲太太都没见到。”

  “怎么会呢?”苏连胜一脸讶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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