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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我看看,”他问阿珍,“你信上是怎么写的?”

  信稿子是钱万选所拟;由阿珍抄录,话不多,却是至性,最有力的两句话是:“母生则儿亦生;母死则儿亦死。”

  “说得好!”刘肇周大为赞赏,“至情无文要言不烦,这两句话一定能打动你母亲。你把信封好,我去交给王府来人,顺便关照他两句话。”

  刘肇周把阿珍跟他自己的信,包在一起,郑重交付;同时又带一个口信,他准备略为收拾收拾,随即陪着阿珍到江宁去探望。

  * * *

  收到了阿珍的亲笔信,刘三秀自然高兴;但看完了信,细味字里行间的意思,不觉伤心,看起来是死不成了,恐怕非失节不可了。

  再看刘肇周写的信,到最后着有“两兄”二字;又发现具名“赓虞”,不免诧异!沈思了好一会,想通了。

  “你看!”她对张妈说,“明明是老二自己捣的鬼,把大先生的名字也摆在上头;大先生那里会说这种话!”

  “甚么话?”

  “劝我,劝我顺从。”刘三秀把刘肇周的信递了过去,“烧掉它。”

  正在烧信,满洲太太来了,“怎么把信烧掉?”她问,“信上有甚么不中听的话?”

  “不相干!”张妈答说,“要紧的信没有烧。”

  于是满洲太太走到刘三秀面前,未言先笑,叫一声:“妹妹!恭喜你啊!”

  “那里有甚么喜?”

  “令嫒有了消息,不是一喜?”

  “有了消息也没用。”

  满洲太太不解地问:“你不是要打听令嫒的消息?幸得大小平安;你也可以放心了。怎么说无用?”

  “唉!”刘三秀叹口气不作声。

  “妹妹,”满洲太太移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来说:“你有甚么心事,尽管跟我说。”

  “没有心事!”刘三秀使劲地摇着头说:“真的没有心事!”

  满洲太太笑了:“你的心事都摆在脸上。”她说:“是不是想和令嫒见个面?”

  心事为满洲太太窥破,刘三秀自不免一惊;她不承认,但也不否认。

  “其实也容易。”满洲太太说了这么一句,悄悄探看她的表情。

  刘三秀自然心动,但她知道,如果一问下去,可能会步步中伏,陷入她语言的圈套;所以硬一硬心肠不回答。

  那知张妈正好走了进来;心知刘三秀不便回答这话,随即接口问道:“倒要请总管太太说话,怎么容易?”

  “喏,”满洲太太向一旁努努嘴,“跟王爷去说一声,不就行了?”

  “我可不去!”刘三秀斩钉截铁地说,“我绝不去。”

  “那就只好等你女儿自己来了!”满洲太太失望地说。

  “我女儿来了,”刘三秀急急问道:“你不会拦着不让她跟我见面吧?”

  这一下倒提醒了满洲太太,心想:是啊!她女儿来了,只要让门口拦住;母女见不着面,她一颗心始终悬着,日久天长,受不得朝思暮想的苦,一定会来求我,那时就容易说话了。

  打定主意,便即答道:“不会,不会,绝不会,只要你女儿一来,我马上通知你。这会儿我就去交代他们。”

  说着,站起身来,果然找了黑都统来交代;不过话跟她与刘三秀所说的正好相反,凡有人来看刘三秀,叫他留下地址等候信息。

  刘三秀那知满洲太太别有算计?因为刘肇周信中提到,不日要到江宁;即或女儿不来,女婿总会一起来。那时见了面,将几件要紧事交代完了,脱然无累,随时可死。

  这样想着,心思便宽了,照常饮啖,睡也睡得很好;越发保养得肤白如雪,容光焕发。可是等了有半个月之久,未见通告,不由得有些嘀咕了。

  “张妈,”她说,“我看满洲老太婆靠不住,恐怕是在耍花腔。你倒去打听、打听看。”

  张妈面有难色,“我走都走不出去。”她说。

  “不要紧,我来跟满洲老太婆说;让你上街替我去买东西,不就可以打听了吗?”

  跟满洲太太一说,居然获得同意;但人家已看出她的用心,派人陪着张妈上街去买丝线,寸步不离,监视得极严,除了让她去散了一回心以外,一无所得。

  * * *

  京中来了讣音,郡王的嫡福晋乌拉氏去世了。

  于是府中设置了灵堂;满洲太太将张妈找了去,告诉她满洲丧礼的规矩,像这样一府中的女主人下世,合府上下都要穿孝,百日服满;二十七日内朝夕至灵前举哀,名为“哭临”。刘三秀亦应守这样的规矩。

  张妈奉命唯谨;转告刘三秀说:“满洲太太说,这个规矩错不得一点;怕你不知道,特为要我来说一声。”

  “我吃他这里的饭,那敢不守他这个规矩。”刘三秀说:“你把孝服去拿来,我换就是。”

  于是,取了白布孝服来,刘三秀换了妆;插戴的镶金碧玉簪与红宝石押发都除了下来,换用一枝银簪子;发上还蒙一方白布。打扮好了,随众到灵堂哭临。

  她这一出现,执事的侍卫人等,一个个目瞪口呆,神魂飞越!俗语说:“若要俏,三分孝。”刘三秀换上这一身缟素,脂粉不施,是那样的素艳幽姿,令人惊心动魄,不可逼视。连郡王也看得满怀悲伤,烟消云散,根本想不起新丧的爱妻了。

  “这个妇人,”他问满洲太太,“就是头发极长的那一个?”

  “是!就是刘三秀。”

  “我看她骨相不凡,你好好看待;不必让她跟大家在一起。”

  “是!”满洲太太答应着,心里在想:邵王的话,大有深意,说她“骨相不凡”,自然是贵相。看起来可能会立她为福晋,补乌拉氏的缺。

  转念又想,汉人那里有成为嫡福晋的资格?不过就算是侧福晋,也一定宠擅专房。将来倚仗她的地方很多,倒要好好奉承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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