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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这一问其实是多余的。出门坐船,除非是朝发夕至的短程,否则当然住在船上;所以连阿香那句话都是多余的。但唯其因为她有那多余的一句话,因而他才有那多余的一问。

  “熟人太多,我不要见他们。”

  这是说住客栈会遇见熟人。昔日朝秦暮楚,生张熟魏;此日从良,都成陌路。只是他人不知,倘或有那鲁莽的,贸贸然前来问讯,甚至出言调笑,岂非是件极尴尬、极窝囊的事?小阿利体会到她的用心,自然满意。

  “那好!我依你!”

  说完,他随即出门,重新雇了一条船;不大也不小,两个人坐,绰绰有余。到得第二天,阿香只穿一身素色衣服,脂粉不施,头上还蒙一块玄色绉纱;为的是不易让人看出她的本来面目。

  “你们这一路去,住在一条船上,自然是夫妇了。如果不是这样子,说起来,阿香的名声不好听!”

  到底老人家见得远、识得透;阿香听孙大娘这番话,不由得连连点头;小阿利却不以为然,“本来就是这样子嘛!”他说,“无所谓的事。”

  “你懂甚么?”孙大娘说,“名分是要自己摆出来的,你们不改称呼;人家怎么知道你们是夫妇?”

  “噢!那容易。”小阿利问道:“娘,你说,称呼怎么改?”

  “你仍旧叫她阿香,倒不要紧;阿香要改口。”孙大娘想了一下说,“你叫大哥好了。”

  “是!”阿香驯顺地答应着。

  “你叫一声看!”

  “是!”阿香抬头看着小阿利说:“大哥!”叫完赶紧低下头去笑了。

  “妹妹!”小阿利脱口便喊,毫不觉得碍口;更无忸怩之色。

  见此光景,孙大娘非常高兴,“你们俩哥哥、妹妹,别忘了还有老娘。”一大半开玩笑,一小半也不无认真的意思在内。

  “啊!娘!”阿香急忙改了称呼,又看着小阿利说:“我们要给娘磕头。”

  小阿利便走近来,两人并排磕下头去;这一来,名分大定了。

  * * *

  “大哥!”船快到江宁水西门时,阿香方始将下船以后便有的心事,说了出来:“到了江宁县,他们会对我怎么样?”

  “没有怎么样,带你去认一认人。你说‘不是的!’一句话就完了。”

  “我是说初见面的时候,他们当我甚么人?”

  “证人。”

  “证人要不要上堂?”

  这一层,小阿利早就想过。照规矩证人也要过堂;不过她的情形不同,认人是私下去认,不是在公堂上当着县官指认,自然不必过堂。

  “不要,不要!”小阿利讲他的做法:“上了岸,先找一家客栈住了下来;我去看王贵、林世忠,告诉他们证人来了,怎么认法?他们一定会反过来问我,我就告诉他们:最好把刘老二约到一个大家可以去的地方,他们一边,我们在一边, 你私底下认一认,说一声是与不是,公事就交代了。”

  “好!这样子好。不过,我担心一件事。”阿香没有再说下去。

  “那一件事?你说啊!不说我怎么知道?”

  “如果,如果他们把我当作从前的我看待呢?”阿香很吃力地说。

  这一来提醒了小阿利,心想是啊!以她从前的身分,江宁县的差役一定不会对她有甚么礼貌。不但言语态度上轻视,甚至很可能动手动脚调戏一番,这就不仅是阿香一个人受辱了。

  当然,只要将她目前的身分表明了,就会受到应有的尊重了。可是小阿利又怕人家会笑他,娶这么一个人做老婆!

  这样踌躇不语,证明阿香的忧虑确有道理;她不安地问道:“我能不能跟江宁县的差役见面?”

  “等我想想。”小阿利说,“你失面子,就是我失面子;我一定会拿这件事安排好。”

  话虽如此,一直上岸,到了一家字号叫做“三江义”的客栈住了下来,他还是在考虑之中。不过这天已经晚了,不必急着到江宁县去接头,有一晚上的工夫,总可以筹得出一条善策。

  “怎么样?”阿香等坐定了,忍不住催问。

  “先吃饭,吃完饭再商量。”小阿利说,“我想先打听情形,能够照你的办法,不跟江宁县的人见面,是再好不过。”

  “一定要见面呢?”

  “你别急,等我想想。”

  “我倒想好了!”阿香很快地说,“我先要说,我是良家妇女,你们眼睛要放放亮。”

  这一说提醒了小阿利,“对了!”他猛然一击掌,“还是你聪明,这个说法太好了。”

  “你预备怎么说?”

  “我告诉他们,你已经从良了,嫁的人家很好;本来不肯到江宁来的,是我们头儿好言央求,才来交代这件公事。不过,人家是有条件的。”

  “嗯!”阿香这时很冷静,先问一句:“你跟他们打交道的时候,管我叫甚么?叫阿香?”

  小阿利想一想说:“不!这一来就露马脚了!我要管你叫孙太太。”

  “孙太太!”阿香很满意这个称呼,“听起来好像做官人家的太太。”

  “是啊!你现在就算官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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