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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陈五爷在吧?”

  “小红鞋”一愣,旋即想起,“油流鬼”曾关照过,当即问道:“你是刘二爷?”

  “是的,我姓刘,行二。”

  “那就不错了!请进来。”

  陈五犹高卧未起,“小红鞋”将他推醒了,细道来人容貌;陈五知道确是刘肇周,方始揉着眼起身,趿着一双拖鞋,便迎了出来。

  “请坐!”他向小红鞋说,“你去打水来我洗脸!你自己去。”

  小红鞋明白,他不是要洗脸水,只是要她避开,便一言不发地捧起梳头匣子,管自己到堂屋里去梳妆。

  “你怎么把那只簪子给她戴!”刘肇周一开口就埋怨,“露了真相,不是好玩的事。”

  “我倒没有看见!”陈五骂道:“这个臭婊子,他妈的,我告诉她别骚包;她还是要戴!”

  说着,当时就要发作;刘肇周急忙拦住,“你看你,怎么了!”他着急地说,“你是深怕人家不知道?”

  陈五也是故作姿态;等刘肇周一拦,还怏怏然地作不甘之状。这一来,当然就不会再受到任何埋怨了。

  “谈正经吧!”刘肇周说,“我是特为赶回来的;马上还要回江宁。事情很麻烦,千言并一句,已经有人知道是你干的——”

  “谁?”陈五抢着追问。

  “钱家兄弟。”

  “那是本来就知道的。”

  “可是,他们跟连升客栈掌柜说了。”

  “那也不要紧。”

  “还有个知道了,事情就要紧了。有个武秀才——”

  刘肇周将苏连胜的来历,跟钱万成结识的经过,以及在夫子庙不期邂逅;苏连胜自告奋勇,在满洲太太面前代为先容,钱家兄弟跟他再度到王府求见的情形,源源本本细说了一遍。

  “真正冤家路狭,本来事情可以压下去了,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偏偏遇到多事的陈秀才。幸好,满洲太太不在;不然一角公文通知江宁县,只怕此刻就下来抓你了。”

  这番话说得陈五心惊肉跳:不过他也有些怀疑,知道刘肇周不是甚么老实人,说不定借此为由,逼他快逃;珠宝无法携带,他会建议交他暂为保管。倘或他真是如此想法,那可打的是把一厢情愿的如意算盘。

  于是他故意问道:“刘二爷,为今之计,你看该怎么办?”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东西呢?”

  “当然照分,你的一份你带走。我的一份,你交给我。”刘肇周又说,“如今也没法子细分了!你在路上要花费,多拣容易变钱的,不容易出手的留给我。”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陈五在心里冷笑。容易变钱的,无非金钗金镯子之类;不容易脱手的,才是贵重的珠宝。当时也不说破,只点点头:“好!就这么办!”

  光有一句话,没有下文也不行;刘肇周便问:“东西呢?”

  “寄放在一个很妥当的地方。”

  “那末,甚么时候分?”刘肇周说,“事机急迫,片刻都不能耽误。赶快弄清楚了,各奔前程。”

  陈五不作声;沉吟了好一会说:“刘二爷,东西是两个人平分,出了事情要我一个人受奔波流离之苦,好像说不过去吧?”

  刘肇周一愣,“那,”他问,“你说,该怎么样呢?”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你是说,要我跟你一起逃?那怎么行?而况我一逃,就是自己露了马脚,于事无补,只有坏处。”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甚么意思?”

  “出多少力,享多少福——”

  “啊,啊,我懂了!”刘肇周打断他的话说,“你的意思,你要拿大份?”

  狰狞面目渐渐显露,刘肇周大起警惕,剎那间心头浮起前因后果各种形像,痛悔自己做这件事,大错特错。其实,这趟陪钱氏兄弟到江宁谋干营救,不论结果如何,与胞妹刘三秀的感情一定会恢复;她手握千万赀财,只要略为怜念同胞手足的情分,所得就不止两三万,何苦出此吃里扒外,利少害多,一旦败露,身家全倾的下策。

  转念到此,逼出他一个自己在事先从未想到过的决心,当即说道:“身外之物,怎么样分都可以。如今是逃命要紧,你赶快走吧,等风声平了下来,我们再来分这些东西。”说完,站起身来就要走了。

  陈五大出意外,急忙上前拉住他说:“刘二爷,你忙着走干甚么?有话好商量。”

  这一下,刘肇周也警觉了,自己的行径,近乎负气;除了引起他的猜疑以外,别无好处。于是站住脚,堆满一脸的诚恳,“你总看得出来我的本心,刚才提到分东西,我说过,你尽管挑路上容易变卖的东西拿,完全是为你设想。我的意思是片刻耽误不得,所以根本不必再谈分多分少,免得虚耗辰光。闲话少说,必得躲过这一关才谈得到其它。你不要自己误了自己。”

  “那末,”陈五问道,“东西你交给我,你倒放心?”

  “我为甚么不放心?东西本来就在你这里。”

  “你恐怕也要用,先带点去;将来再分。”

  “不必了!”刘肇周说,“你给了我,现在也不能脱手,等于不曾给我一样。倒不如摆在你这里到事情平定了,慢慢享用,才是真正的实惠。”

  听他说得恳切明智,入情入理,陈五的疑虑消除了一大半:“好!”他说,“我今天就走。我会托人捎信给你。”

  “不要,不要!千万不要!你要知道,我们从来没有来往的,突然有人捎信来,落在有心人眼里,大大地不妥。”

  “好!那我告诉刘二爷,我是往那一路走——”

  “不!”刘肇周打断他的话说,“连这一点都不必告诉我。”

  这就太不近情理了,陈五愕然问说:“刘二爷,我不懂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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