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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转念又想,与其跟扬三合作,何不跟刘肇周合作?杨三有王府作护符,万一事成之后,来个“黑吃黑”,既不能告状,又无法找他交涉,岂非枉做恶人?如果跟刘肇周合作,想个法子连杨三一起卖掉;得了手,东西在自己手里,爱怎么分就怎么分,谅刘肇周也不敢夺多论少。那情形较之跟杨三合作,真有天渊之别。

  转念到此,立即下了决心,“啊,啊!”他装作突然想了起来的神气,“不就是跟李成栋的部下在一起,不明不白送了命的刘阿七?”

  “对!不明不白冤枉送了命。”

  “可惜,可惜!”油流鬼不胜同情地,“刘阿七我虽不太熟,不过很知道他,聪明能干;可惜交的朋友不好。刘二爷,他是你甚么人?”

  听这一问,刘肇周泫然欲涕;擤一擤鼻涕答说:“是我的一个忤逆儿子。”

  “啊!”油流鬼说,“那我要尊称刘二爷一声老伯!”

  话一出口,油流鬼才发觉钱万成就在旁边桌上;这番话让他听到了,岂有不起疑心之理?赶紧转脸去看;幸好钱万成全神贯注在王府门口,盼望杨三出现,毫无旁顾的异状,他才放下心来。

  “不敢——”

  “刘老伯,”油流鬼很快地低声打断,“此地不是谈话之处。回头到了连升栈,请你一个人悄悄出来,我在连升栈对面屋檐下等你。”

  刘肇周也是做惯了坏事的人,见此光景,自能会意,当下点点头,表示承诺。两人皆有警觉,话都少了;而且绝口不提常熟。

  这样过不了多久杨三复又出现,钱万成起身相迎;刘肇周与油流鬼亦都回到原处,四个人各据一方,却都俯身向前,低声悄语。

  “满洲太太先要看看东西。”杨三问道:“两位怎么说?”

  “这何用着?”钱万成接口便说:“杨三爷,你不是看了的?”

  “是的。我也这么说:我说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骗你老人家?何况人在你手里,骗了你,你不肯放人,亦是枉然!”

  “一点不错。”钱万成抢着又问:“满洲太太应该没有甚么好说的了吧!”

  “她说,她是怕东西不好,不值得那么多钱,所以要先看看。我说先看东西很麻烦,客栈里人多,另外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她想了半天说:不看东西也可以,不过得开个单子给她,要写得清楚明白,才知道值不值那么多钱。”

  “这可以。”钱万成说,“就开个单子给她。我们兄弟俩,再请二舅帮忙;大不了一夜工夫,单子总可以好。”

  “好吧!那么各位请回去开单子,明天一早仍旧在这里见面,等我把单子送上去再说。”

  钱万成点点头,转脸问道:“二舅,你看怎么样?”

  “我没有意见。”刘肇周看了油流鬼一眼;眼中有质疑的神色。

  “单子一送上去,满洲太太自然会有话交代。好在你们三位一起动手;我想,这张单子,”油流鬼将目光落在刘肇周脸上,“二更天总可以开好了。”

  “说得是!”钱万成起身说道:“劳两位的驾;找个地方,我请两位喝一盅。”

  “不必,不必!”杨三大摇其手,“将军休下马,各自奔前程。等把事情办妥了,再痛痛快快地扰你一顿。”

  “既然如此说,我看恭敬不如从命。”刘肇周说:“趁早回去开单子;东西很多,只怕要弄到三更天才能完事。”

  这是暗示油流鬼,二更时分可能无法抽身赴约;果然如此,要他在原处守候到三更天。

  * * *

  “怎么样?”油流鬼问道:“接头好了?”

  “还没有。”杨三答说,“对方要先知道有些甚么东西,能分多少,一样一样说妥当了,才能定局。”

  “那么,等说妥当了,你预备怎么做呢?”

  “那还不容易,随便带到一个地方,你我避开;对方带了人来查问,钱家弟兄当然会说实话。只要一说实话,就可以抓他们了。”

  “这是甚么道理呢?”油流鬼故意问一句。

  “甚么道理?那有个王府的满洲太太会做这样的事?不明明是在造谣?”

  油流鬼心里思量跟杨三合伙做这一票买卖,自己所处的地位,越来越不利;不能始终参与其事,而无法切实掌握到底。自己苦心设计,奔走出力,前半段十分顺利;如今眼看要收成结果了,却连边都挨不上,等于辛苦耕耘,让他人坐享其成,连收割时都无法在场,更莫说期待他人能凭良心,将他应得的一份分给他。

  他还在想,甚至杨三都可能为他人黑吃黑;到底他只是汉人投旗,一个供奔走缮写之役的笔帖式,如果王府侍卫有心欺他,他又何从抗拒!至于自己,只要杨三匿居不出,就拿他无可奈何;莫非还敢到王府大门口指名要人?

  “怎么样?”杨三看他眉宇深沉,便即问道:“你在想甚么?”

  “我在想,今天晚上不知道睡在那里?”

  “喔,”杨三自觉不能不照料人地生疏的拜把弟兄,便即说道:“我替你找个地方睡。”

  “睡的地方很多,那一处客栈都可投宿,只要有钱就行。”

  原来是要钱!杨三眼看有一笔大财好发,不吝小钱;当即很慷慨地取出十两银子来,“先拿着花。”他说,“不够再说。”

  于是约定第二天一早在茶馆见面,两下分手。油流鬼在江宁绝不陌生;揣着十两银子,直奔秦淮河,那里龙蛇混杂,有美人名士,也有扒手小偷,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各有各的落脚之处。油流鬼于是找了一家字号叫做沂春的澡堂,先洗澡,后睡觉;等把精神养足了,才将跑堂的找了来问道:“余三爷今天来过没有?”

  “还没有,快来了。”

  “好!等他来了,劳你驾来通知我一声。”

  “是了。”

  “再劳你驾,叫饭来吃。”

  要了面食卤菜,也要了酒,油流鬼一面独酌,一面在心里盘算。吃到一半,面前出现了一个彪形大汉,正是余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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